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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李斯向来打扮得富贵奢华。

从上到下无不精致,就连手腕都得套个琉璃串。

背地里没少被人诟病过于招摇。

但他就是不听。

反正嬴政从来不在乎臣子如何打扮,只在乎臣子足够好用。

李斯自诩好用,甚至还很趁手。

既如此,那他还有何顾忌,自然是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但自从接下火药这话,他打扮得再富贵,也被炉子炸得像个伙夫。

看着笑出两排大白牙的容栀,李斯俊脸微绷。

他拍拍手掌,阴阳怪气。

“阿栀这法子可真是好,虽保住方士性命,但能让他们日日被炸伤,简直还不如一死了之痛快。”

容栀不乐意听这话,驳道:“火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能戴罪立功,肯定高兴着呢!”

李斯扯扯嘴角,向前一步。

“那阿栀觉得,方士定不会私下偷偷骂你吧?”

容栀咧开的嘴合上了。

这还真不一定。

但不管骂不骂,只要最后能做出火药,这事就不亏。

李斯轻笑。

随手掸掸袖子上的黑灰,眼带几分嫌弃。

容栀看着李斯这讲究的模样,忽然想起历史上的记载。

左相李斯、右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一起被陷害入狱。

冯去疾和冯劫认为“将相不受辱”,于是相继自杀。

唯独李斯,死死抓住那丝渺茫的希望,不肯自杀。

在狱中屈打成招,身受多种酷刑。

即使如此,他也不曾自杀。

直到腰斩而死。

他不是出身贵族的宗室公子,不信奉“重然诺、轻死生”那一套。

他是来自楚国上蔡的小人物,摸爬滚打才拥有如今的一切。

他绝不甘心轻易去死。

或许,他也不喜欢这种不体面又危险的工作。

容栀这么想着,就善意开口道:

“你不爱干这活,不如让蒙毅和韩非来,他们想必是愿意的。”

李斯掸灰的手一顿。

狐狸眼眸光一转,眼底浮起冷光。

“阿栀说的是,蒙御史和子直皆至诚至真之人,为国为民,就算受伤定也甘之如饴。”

“我倒是想让位,奈何陛下看重,斯实不敢辞啊。”

说完,他轻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容栀站在原地,微张着嘴。

“你……”

这人气性怎么这么大,说两句就气跑了。

容栀气鼓鼓地嘀咕:“天天就跟我横!在政哥面前,怎么不见你嚣张!”

嘀咕完,容栀就接着去做每日工作——

和赳赳玩耍。

但其实没有她,赳赳一个猫也玩得蛮开心的。

容栀看着大殿里埋头办公的嬴政,心里罕见地有点羞愧。

政哥天天这么勤勉,她的活这么轻松,还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不行,她得干点什么才行。

正想着。

“咚”一声,赳赳跳上小案,躺下直翻肚皮。

容栀知趣地抬手就撸。

赳赳在小案上扭动,嗓子里呼噜噜直哼唧。

嬴政听见动静,抬了抬眼。

容栀抓住机会,赶紧说道:“怎么只有赳赳一只小猫,它爹娘呢?”

嬴政蘸墨的手一顿,放下笔。

“它娘长得和它很像,也叫赳赳,活了十一岁便去了。”

他声音天生地冷淡低沉,但说得极耐心。

容栀眼神微闪,没想到会得到这样详尽的回答。

原来政哥还挺念旧。

容栀思维只发散了一瞬间,就回归到主题。

“父母和子女是天生的亲缘,但若是相互疏远,亲人也会变成陌生人的。”

容栀边说边观察着嬴政,心情忐忑。

她毕竟是个外人,却在这借题发挥,不知道政哥会不会生气。

但嬴政只是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神色平静,甚至直接点破她的意图。

“你是在说扶苏?”

见他这么直接,容栀觉得能聊,便诚恳地点头。

“我和扶苏聊天的时候,他对你崇敬万分,但却丝毫不知道你对他的看法,也觉得你看不上他,不满意他。”

嬴政听着,剑眉微凝。

“扶苏确实还有待长进。”

容栀:……

就差没直说看不上了。

容栀也能理解。

像嬴政这种横扫天下的帝王,将扶苏做为继承人看待,自然会觉得不足。

但和嬴政比起来,全天下也没有几个比他还强悍的。

“孩子不能一味地打压教育啊,扶苏虽说比不上你,但绝对也是个仁义刚勇的好孩子!”

容栀下意识说完。

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确实和扶苏说的一样,讲话也很不婉转。

她俩这直言不讳的性子,还真是不相上下。

嬴政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点墨般的黑眸氤氲出笑意。

整个人的凛然威势竟都柔和下来。

“阿栀说的对。”

容栀看他认可,心里隐隐兴奋,接着说道:

“虽然你是君他是臣,但君臣父子之间,不能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若是有奸人从中作乱,岂不是大秦危矣。”

嬴政正色,思忖着颔首点头。

见嬴政重视,容栀赶紧趁热打铁。

“别的先不论,你起码要让扶苏知道,你是认可他的,而不是只把他当一个不成器的臣子。”

不然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不就达成了扶苏自杀的前提条件?

嬴政沉吟片刻,抬眼温声道:

“待扶苏完婚,政便立扶苏为太子,可好?”

他语气平淡,仿佛问今天天气如何。

容栀吓了一跳。

这种大事咨询她的意见真的好吗?

但想想,这绝对是件好事。

太子位定,就算政哥英年早逝,大秦起码也不会乱套。

扶苏也更不会因为一封矫诏,就抹脖子。

容栀硬着头皮握拳,帮扶苏争取。

“我觉得很好!”

看容栀郑重又紧张,嬴政忽而莞尔,似是忍俊不禁。

他胸腔震动,极轻地笑了声。

“阿栀觉得好,那便是好。”

容栀脸一热,颇为不好意思。

政哥居然这么看重她的意见吗……

这事她能吹一辈子!

殿中沉默片刻,嬴政低沉嗓音响起。

“扶苏幼时体弱,整夜哭闹,需要时时抱在怀里,宫人奴从一近身便哭,我夜里便抱着他批阅奏折。”

“待他睡着,再放入摇篮,但他一离手便会惊醒。”

“我只好时时哄着抱着,在扶苏记事之前,他是在我的臂弯里长大的。”

嬴政缓声叙述。

岁月掩盖的往事如暗涧流水淙淙。

人都说嬴政虎狼之君,不可亲也。

谁知道在无人看见的夜里,他也曾抱着新生的孩子,整夜整夜地悉心照料爱护。

谁说他不疼爱扶苏?

若是他知道扶苏因奸人矫诏,横剑自杀,该有多悲愤心痛?

容栀一阵鼻酸,轻声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告诉扶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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