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怔怔地看着容栀拍过来的小手,还有她叭叭叭不停的话语。
不知怎地,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委屈。
就像是漂泊的游子回到故乡,那股带着委屈的心安。
容栀注意到扶苏的眼神,赶紧把自己不知好歹的手拿回来。
讪讪一笑:“是我唐突了。”
扶苏长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动,摇头。
“无事,多谢容姑娘教诲。”
容栀不敢应承。
也是扶苏脾气温和,她一个外来客哪里配教诲大秦的长公子啊。
扶苏看了眼稍显尴尬的容栀,开口道:
“可是你在大殿上说的话,也并不婉转。”
容栀一愣,好像还真是。
这种时候,一上头她就什么都忘了。
不过容栀还是得解释一下。
“我和你不一样啊,陛下不会跟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但你是陛下长子,陛下对你的要求会更高,他希望你是个优秀的继承人。”
“他希望你比他所有的臣子都优秀,所以当你做事不成熟时,他才会爱之深责之切。”
扶苏脚步停住,面色微微恍惚。
“父皇,真的觉得我是他的继承人吗……”
“当然了!”
容栀狠狠点头。
想到历史上扶苏被矫诏骗到自杀,说明他对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信心。
所以才会觉得,他的父皇真的会一封诏书要了他的命。
所以才会连回咸阳确认都不敢,直接慨然赴死。
听到容栀的肯定回答,扶苏却自嘲似的苦笑,并不说话。
容栀看着都觉得揪心。
一个年少失母的孩子,父亲又如此强势,不会表达认可和爱。
扶苏一定长大得很辛苦吧。
但这好像也不能怪嬴政。
嬴政少年时的经历比扶苏惨烈百倍。
他在赵国做为质子的孩子出生。
三岁时,父亲抛下他回到秦国。
九岁回到秦国,在咸阳宫出生长大的弟弟成矯比他更讨喜。
十三岁即位,朝政却把持在相国吕不韦手中。
弟弟成矯叛乱。
母亲和情人生下两个孩子,要对他取而代之。
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众叛亲离。
他就这么踽踽独行,杀出一条血路。
从赵国的卑微质子,到鞭笞天下的千古一帝。
他的一生太过传奇,传奇到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这才是真正的美强惨吧。
足够美、足够强、足够惨。
容栀也实在不忍心,去怪嬴政没有好好爱扶苏。
“陛下既是皇帝,也是你的父亲,他只是不太会表达,上次他还特意叫你过来吃饭,你记得吗?”
扶苏回想那天的情景,却失落地垂下眼睛。
“我那天不过问一句你的身份,父皇便呵斥于我……”
容栀噎住,好像还真是。
这怎么解释?
容栀试图理解政哥的脑回路。
“嗯……或许是因为他希望你多关注国事,多学习成长,别把眼光放在后宫之事?”
容栀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没准政哥真是这么想的。
扶苏眼眸微亮,抿着的嘴唇带着几分压抑的欣喜。
“果真如此?”
容栀立即抛去心里的一丝疑惑,使劲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扶苏笑了。
眉眼间盛着灿然笑意,眼底眸光如同融融的春水流转。
容栀看着他的笑容,心里莫名觉得亲近。
好像连同自己的心情都好起来了。
“少年人还是要多笑笑,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容栀笑盈盈地看着他。
若是有人站在这里,便会发觉这两张气质迥异的脸庞,笑起来眉眼竟如出一辙。
两人走出花园,进偏殿小歇。
容栀这些天和赳赳常常在偏殿玩耍,这里便常备着糕点茶水。
这会小案上照旧摆着桃花水晶糕。
容栀热情地让扶苏尝尝。
扶苏平日很少吃糕点,但不好坏了容栀的兴致,便吃了一口。
“怎么样?喜欢吗?”
容栀眨巴着眼睛,追问着。
扶苏笑着放下糕点,颔首道:“甜而不腻,甚是美味。”
安利成功,容栀心情大好。
“听赵高说,这糕点里的桃花,还是四月从濛濛山收集回来的呢。”
虽说容栀没见过濛濛山,也没见过濛濛山的四月,但不妨碍她拿来侃大山。
扶苏却动作一顿,看向手里的晶莹糕点。
“濛濛山吗……”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啊……
容栀几口吃下糕点,又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说话。
“你的婚事,准备要哪天举行啊?”
扶苏还是个少年人,脸皮薄得很。
说起婚事便红了脸,他声音也不自觉放小。
“冯丞相已带着奉常、宗正敲定了日子,约莫一个月之后,便可迎亲。”
容栀看他脖子都红了,故意逗他。
“那你之前见过王家姑娘吗,喜欢她吗?”
扶苏脸红如烧,眼神都开始慌乱。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我和姝儿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能得姝儿为妻,是我之幸。”
容栀八卦地啧啧啧,嘻嘻直笑。
“那就是喜欢嘛,爱要大声说出来的,知不知道呀?”
容栀调侃得大胆又直白。
扶苏实在是不堪抵挡,红着脸狼狈离开了。
走出门口还能听见容栀的嚣张笑声。
不过,容栀虽说嘴上调侃,但心里却十分看好这门亲事。
扶苏的性子,仁厚却不懦弱,刚毅而不暴虐。
做丈夫定然是极好的。
如今的大秦,没有胡亥,嬴政没吃毒丹。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想到今日大殿上动手果断的赵高……
容栀心里还有几分忧虑,她还是得想个法子。
大殿里。
嬴政似有所闻,从公文里抬头看向赵高。
赵高低头回答:“容姑娘正和扶苏公子在一处,两人相处得好。”
微微一顿,赵高又补充了句。
“扶苏公子很亲近容姑娘。”
嬴政眼睫猛地一颤,嘴角轻微牵起,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直线。
手上动作久久停住,笔下的公文匀出一团墨渍。
得此消息,他竟不知该喜该悲。
自从这天过后,咸阳宫里便时常有“砰砰砰”爆炸声,时大时小。
刚开始宫人和大臣们还惊慌失措,时间久了便麻木了。
路上遇见衣服破破烂烂、一脸黑灰的方士,也面色如常。
容栀就不一样了。
她看见灰头土脸的李斯下值,毫不留情地嘲笑。
“呦,公甫?今日穿得好生朴素,这不是你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