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兵蟹將氣勢洶洶衝向偏院。
然後……自然是大敗而歸。
去的時候氣勢有多兇,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弱。
一群家丁軟耷耷垂著兩臂,走路搖搖晃晃。
一個個眼睛腫得像核桃,鼻涕眼淚糊一臉,跟串一起的葫蘆娃似的接二連三撲倒在龐氏腳下。
“老夫人,那賤婢一身怪力,邪性得很,還慣會使陰招,見我們人多勢眾,上來就衝著我們揚毒粉,趁機卸了我們的胳膊,就這麼,就這麼……”鎩羽而歸了。
“好好好,好樣的。”龐氏氣極反笑: “果真是兇戾不祥的東西!”
連收歸在身邊的人都是邪戾怪物。
聽說長女毀了府門,許氏一開始還不太信。
可現在觀其一系列的行事風格,許氏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了。
見婆婆被氣得不輕,習慣性出言寬慰:“婆母,您彆氣壞了身子。”
龐氏沒好氣甩開她的手,冷聲責備:“都是你生的好女兒。”
許氏滿腹委屈,當年要送走長女,她作為母親即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可能是個災星,也是有兩分不捨的,侯爺和婆母都勸她要為大局著想,只當沒生過好了。
現在又來怪她。
長女也是,太叛逆,太不懂事了,怎能幹下這樣大逆不道的事。
闖下大禍,不好好端正認錯態度,還變本加厲火上澆油。
連累她跟著吃瓜落。
在許氏的想象里長女應該是唯唯諾諾,有些膽小懦弱的樣子。
像只小兔子一樣,心智軟弱,惶惶無依,回來之後會費盡心思討好長輩,尋求依靠。
結果竟是全然背道而馳。
龐氏是不會紆尊降貴踏足偏院的。
二來,她連出兩招皆落了下風,她的威嚴,她的面子已然要兜不住了,再屈尊前往,滿府的奴僕,兒媳孫輩會怎麼看她。
那才真的是威信掃地。
龐氏強撐著顏面責令許氏:“你是她娘,你親自去規訓,讓她老老實實過來認錯受罰,否則我連你一起罰。”
許氏暗暗撇了撇嘴,不情願極了。
得了信之後,婆母催著馬伕一路緊趕慢趕,顛得她骨頭都快散架了,只想回房歇息,委實不願走那麼長一段路去見長女。
況且,生為子女,理當該她來拜見自己才對。
怎麼反還顛倒過來了。
婆母要面子擺威嚴,她難道就不要面子的麼?!
她也是小禍害的長輩好不好。
早知道會是這麼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局面,她就該學兩個妯娌一樣,找理由留在莊子上,不回來趟這渾水。
看許氏站著不動,龐氏鬼火亂竄,重重拍了下扶手:“還不快去!”
紀明熙咬咬唇:“阿孃,我陪你去吧。”
龐氏待自己喜愛的兒孫一貫慈愛,紀明熙第一次見她大發雷霆,有被嚇到。
更是被紀青鷓離經叛道的舉動驚得不輕。
這難道就是沒有長輩教養約束,長出來的野性?
母女倆本以為到了偏院會經一番波折和口舌,誰知道那位看守門戶的怪力武婢輕易就放了她們入內。
也沒有通傳,像是早得了吩咐,提前預知到許氏會來。
入院,許氏見到了離別十五年的長女。
那個困居在陋鄙之地的女兒,五官明豔大氣,一雙乾淨通亮的眼睛尤為出彩,比最純淨的湖水還要澄澈。
許氏心驚於長女的出色容貌,見她懶懶窩在藤椅裡曬太陽,瞬間又騰昇起無邊的惱意,眼神立刻冷了下來:“你不是病得起不了榻嗎?”
“你無法無天犯下大錯,不思己身,不但逃避罪責,還變本加厲頂撞忤逆長輩。”
“如此乖張怪僻,荒唐無忌,何以堪配擠入貴女行列,你這一身臭毛病不改過來,將來不定會做出多少有辱門楣的事情來……”
簡直就是個禍害。
一來就劈頭蓋臉一頓訓斥,紀青鷓剛準備抬起來見禮的屁股又穩穩當當地坐了回去。
時隔多年,母女相見,沒有抱頭痛哭,沒有溫情流露,相反劍拔弩張,惡語相向。
紀青鷓不悲不喜,散漫笑道: “是啊,我荒唐乖張,沒規沒矩,因為我有娘生沒娘養啊。”
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但凡他們對她尚存一星半點骨肉之情,就不會這麼多年對她不聞不問。
早有心理準備的事。
她的心在一次次期盼又失望中,在一次次面臨死亡絕境時,被錘鍊得無波無瀾。
“你……!”許氏羞惱你你兩聲,憤而呵斥:“你當真是無可救藥。”
自打生下次女紀明熙,許氏就把對長女那點淺薄的母愛轉移到了么女身上,加倍的疼愛么女,似乎那樣就可以抹平對長女的虧欠。
看許氏被紀青鷓一句話懟得敗下陣來,紀明熙出聲幫腔。
“你怎能這般言語無狀頂撞母親,我知你生活的地方條件艱苦,或許沒讀過女四書,但生而為人,基本的規矩禮儀應是懂的吧,見了母親為何不問安行禮?”
“哦,是嗎。”紀青鷓抬眸看向這位素未謀面的嫡親妹妹,沒有什麼感情的笑了一下:“你高貴,你熟讀女四書,你恨不得把規矩禮儀刻腦門上,可你不也沒對我這個長姐行禮嘛。”
“你生而為人,不知長姐如母?”
“你通篇話下來,一聲長姐沒喚過,全用“你”來稱呼我,這對嗎?”
紀青鷓確實沒讀過用來荼毒壓迫女性的女四書,但她會用她們的規則來打敗她們。
“你學得又是哪門子的規矩禮儀。”紀青鷓眼裡閃爍著疑惑:“莫非你只學會了寬於律己,嚴以待人的規矩?”
“你要清楚一點,我同你不一樣,我從小沒人教養,從小野大的,日子又過的清貧寒苦,可以粗鄙些。”
“而你自生下來就落在富貴窩裡,享受著最好的資源,接受了最好的教養,所以你不能用高標準來要求我,但你自己要時時刻刻踐行名門閨秀的涵養禮儀,不要失了貴女的風範。”
噼裡啪啦一席大道理說的紀明熙要心肌梗塞了。
而且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完全找不到反駁的點,憋悶得不行,不情不願見禮。
“明熙見過大姐姐,先前是我失禮了。”
別說紀明熙毫無還嘴之力了,紀青鷓一套套的說辭砸下來,把許氏都砸懵了神。
這真的是一個長在粗野之地,沒受過教育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嗯,這才乖嘛。”紀青鷓站起身,抬手摸了摸她頭。
紀明熙下意識一躲,竟沒躲得開,被揉了個正著。
氣悶嘟嘴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