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九月的最後一天,王土旺照常賴床。
自打前幾日得了近八十兩銀子,這日子便好過了許多。
不用半夜起來猛灌一通涼水,不用見到啥食物就走不動道,更不用沒事去寡婦家蹭飯。
是的,王土旺已經大半個月沒與寡婦講話了。
一開始蘇寡婦沒察覺出什麼,後來過來敲了兩次門,沒得到回應;
或許是怕敲得多了惹人閒話,便再沒來敲了。
對王土旺來說,這很好。
可就算能填飽肚皮,王土旺也不練功了。
八十多兩銀子,夠他大吃大喝一年多,若是練功,可就說不定了。
閒來無事的時候他盤算過,若‘莽牛勁’別人只能練一重,那他現在差不多已經練到了接近三十重的境界。
簡而言之,他的勁道足足強於一般漢子三倍。
這意味著他要是與人握手,真就一不小心把別人手骨捏的粉碎。
而他不練莽牛勁還有另一個原因。
這門功法對身體素質和耐力提升並不多,這意味著他若全力與人幹架,很可能先把自己手臂乾折。
就在他悶頭呼呼大睡的時候,自家小院的門急促的響了起來。
期間,還伴隨著‘旺哥兒’、‘旺哥兒’的叫喚聲。
掀開被子,王土旺披上一件中衣,黑著臉開了門。
門外,只見一面若桃花的姑娘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下身著嫩黃色的盤金彩絲錦裙;
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王土旺的同時,眼底閃過難以察覺的疏遠和嫌惡。
“旺哥兒,大老爺喚您過去呢~”
聞言,睡眼惺忪的王土旺搭眼瞧了瞧眼前年紀算少女但內在不一定算的女人,淡定點頭。
“嗯,仁大爺喚某何事。”
“吾等奴婢怎知。”
“那某何時去?”
“大老爺已經在理榮堂等著哩。”
“那某換個衣服便去,晴兒姑娘請回吧!”
說罷,王土旺門也不管,轉身穿過小院,走進內屋。
名為晴兒的姑娘卻不走,只是帶著兩個小廝打扮的家丁,安靜的等在門口。
沒一會兒功夫,一身黑色短(shu)褐的王土旺走出小院,隨意瞥了眼等在門外的晴兒姑娘,合上院門。
“勞煩姑娘久等了。”
“不礙事,跟我走吧。”
簡單交流了兩句,王土旺跟上晴兒,往理國公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晴兒玲瓏有致的背影和裙兒下時隱時現的曲線不時展露,可王土旺的注意力卻不在她的身段兒上,而是在她精緻的衣物上。
這會兒功夫,他正琢磨理國公大房大老爺找自己的原因。
說起這理國公府,那可真真了不得。
一百年多前的亂世,戰火連年,民不聊生,四位大將軍隨乾太宗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勞;
大乾立國後,乾太宗以國禮厚封了這四位將軍,他們分別是理國公王代戰、陳國公彭天宇、徐國公蔣勝、衛國公沈平,其中尤以理國公王代戰戰功最為煊赫,權傾一時;
後歷經六朝,理國一脈依舊在軍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只不過這兩代沒甚能人,勢弱了不少。
準確說來,這王代戰其實算得上王土旺的高祖父,只不過王代戰以軍法治家,除了嫡子襲了爵位,其餘次子大多去了軍中各謀出路。
到了這一代,理國王氏早已不及當初,嫡長一脈輩分最高的,便是老太太王彭氏;
老太太共生三子,因為偏愛幼子,也就是三房老爺王廬,故暫未分家。
現在的理國公府,住著大房、二房、三房,三位廣字輩的老爺。
未穿越時,前身與理國公府走的極近,簡直是那大房嫡子嫡孫、比自己矮一輩的王元海的狗腿子。
可自打王土旺穿越後,他便極少和理國公府走動。
以他不算過人的眼界也能看出,理國王氏追究排場,各種衣穿住行開銷極大,就連丫鬟的衣服都是御貢的江南織布,極致奢華,烈火烹油。
外,朝堂沒有說得上話的大員;
內,沒有撐門抵戶管理家族的族長;
再加上這等做派,簡直和那豬圈中養的正肥的豬一般引頸待戮。
亦步亦趨的跟著晴兒,王土旺沉默不言,然而走在前面的晴兒,臉色卻越發通紅。
女人對視線的敏感程度遠超男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身後那浪蕩子,視線片刻不離自己腰肢,晴兒甚至感覺那灼熱的視線穿透了布料,一寸一寸掃過自己柔嫩的腰肢和那羞人的部位。
她是家生子,從小在理國公府長大,哪裡不曉得府裡下人的歸宿;
顏色好點的丫頭,早就被老爺少爺霍霍了,運道再好點,就能被收入房中,成為姨娘;
若是沒個好運道,要麼拉出去配小子,要麼便賞了下人。
準確來說,王土旺也算‘小子’。
只不過這個小子在理國公府裡的名聲極差,下人都道他不學無術,成天與地痞流氓為伍,吃喝女票賭樣樣精通;
這等兇殘的潑皮,要是嫁了去,怕不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所以面對王土旺的視線,晴兒心中其實沒甚羞赧,更多的還是驚懼。
索性王家巷距離理國公府的後門並不遠,身旁亦有小廝相隨,晴兒忍著懼,盡力將腰肢曲線藏於裙下,煎熬著將王土旺帶到理國公府中央的理榮堂。
“旺哥兒,理榮堂到了。”
女孩疏遠的聲音響起,王土旺當即回神,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的對著晴兒點了點頭,闊步走進理榮堂。
堂內此刻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一眼掃過,主人未到,堂下站著的大多都是與王土旺一樣的未出五服的親戚。
王土旺也不見外,對著眾人拱手,叔叔伯伯喊得親切。
沒一會兒功夫,正主也到了。
理國公府大房襲爵老爺,廣字輩的大老爺——王廣仁。
此人年近五十,頭戴天青紫金冠,內穿燙金流彩斜雲藍錦袍,外面套著一襲銀鼠皮製成的拖地披風,端是富貴逼人。
只可惜,臉上打著的粉也蓋不住那被酒色掏空身子留下的黑眼圈。
見正主到了,堂下眾人當即停止寒暄,個個擺出自認為最謙恭的笑臉,對著堂上點頭哈腰,宛若花田裡的向日葵。
王土旺也隨著大流,躬身行禮,只不過那嘴角卻帶著一抹常人難以察覺的冷笑。
此刻,他的心裡只有四個字——烈火烹油。
不說其他,單單這孫子身上的襖子,價值就不低於二百兩銀子;
這些銀子若是放在平常四五口之家,省些的話,都夠三四年的嚼用了。
想到這裡,王土旺越發堅定了要把自己名字從王氏族譜勾了去的想法。
若是日後王氏倒臺,誅九族的話,以大乾父四母三妻二的殺法,指不定就論到自己頭上了。
臺上,王廣仁半眯著眼睛,簡單點了點頭變算打過了招呼。
“都到齊了嗎?”
一旁小廝急忙上前,躬著腰小聲回答道:
“老爺,都到齊了。”
“那你便把事情與族親們說了罷。”
聞言,小廝點頭哈腰連連稱是,隨後上前一步,挺直腰板,居高臨下的看著王氏族人。
“各位族親,此時勞煩各位跑一趟,實是有一番富貴要送與諸位。
大少爺下月即將娶親,對面是謝郡陳氏的世家小姐,老太太和老爺對此次娶親格外重視;
府內大小事項眾多,人手有限,希望各位老親不吝時間,能搭手的都來搭把手。
事成後,老爺老太太自有封賞送至老親手中。”
這話說的傲慢,臺下族親即便極個別心有不滿,但大多數卻急吼吼的湊到小廝近前。
“仁大爺客氣,都是族親,能用得上俺們就謝天謝地了。”
“海小爺大婚,族人自當幫忙,這都是本分。”
這些急頭白臉獻笑臉子的說自己也就罷了,還用話把那些家裡有事兒或生意且不願浪費時間的族人給架上了。
說到底,理國王氏並不是缺人,堂堂一個理國公府,家僕超過三百,哪裡缺人!
無非就想擺出一副氏族和諧、善待老親的臉子罷了。
角落裡,王土旺冷眼旁觀,餘光時不時掃過堂上坐在太師椅上面無表情喝茶的王廣仁。
又想要面子,又捨不得身段與泥腿子族親親近,讓一個小廝說話,言語之間還多有傲慢,道一聲驕婢奢童絲毫不過分。
當然了,同為將族之後,族人裡自然有沒被富貴腐蝕、骨頭硬、脾氣臭的人。
果不其然,堂下一青年男子冷著臉越眾而出,對著臺上抱拳拱手。
“仁兄弟,吾在京營尚有差事,日日點卯,片刻離不得;賢侄大婚當天,吾自會登門道喜。
至於幫撐場子,恕吾分身乏術。”
看著前方年輕男子的背影,王土旺也在思忖。
該不該趁著這勢頭,也跟著辭了差事呢?
片刻,他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
若想將族譜中自己一脈勾了去,眼下得罪了族長王廣仁並非良策。
這個年代的某些時候,家法的執行優先級甚至高於國法的執法優先級;
自己無權無勢,得罪了族長一脈,對方不僅不會把自己開格出族譜,反而會通過各種手段給自己小鞋穿。
不妥,不妥,這種時候,一動不如一靜,且待時機吧!
堂下,有了領頭的出現,不願做這趨附之事的族人跟著越眾而出,拱手致歉。
堂上,面色稍稍有些難看的王廣仁不輕不重的放下茶杯,一聲輕響迴盪在安靜的理榮堂中。
他本想借著嫡孫大婚之機,與族人搞好關係,沒成想這些族人這般不識大體,簡直給臉不要。
不過想到對方勢力,他也不好發難。
說到底,大乾兵權早已分成兩份。
三衙對內,樞密院對外,而理國公一脈大多人脈聚集在樞密院。
而眼下這位與自己對著幹的族人,已然投了三衙,雖然職位不高,但也不是自己想管就能管的。
“罷,家中有事的族人,便自行離去罷。”
說了句不軟不硬的話,王廣仁起身輕甩衣袖,頭也不回的往後堂走去。
臺下,帶頭年輕族人冷笑著撇了眼王廣仁的背影,無視倨傲小廝,扭頭就走。
不歡而散,堂下族人去了小半;
見要臉的走了,剩下不要臉的便徹底放開了,拉著小廝各種賠笑。
王土旺自然沒走,單論一個不要臉,他的段位比在座所有族人要高多了,但他也不至於逮著一個小廝舔。
這傢伙只是大搖大擺的坐在椅子上,手捧茶杯也不喝,只是仔細端詳著上面精美的花紋質地。
小廝見他這般模樣也不敢惱,府中下人家屬大多居於王家巷,哪個不開眼的敢惹這個混不吝。
若是真惹惱了這殺才,‘攮你老母’可不就單單只是一句罵人的話了。
誰也不想多個便宜爹,雖是奴才,但怎麼說也是理國公府上的,自有一份體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