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宣紙上,勾勒著數十個潦草的字,在其正中,還有幾點矚目的暗紅蘊開,讓人彷彿能夠透過這一紙文書,看見那千里外戰火紛飛的前線。
在短暫的震驚之後,整個朝堂上瞬間炸開了鍋,接二連三的事端,已然讓這些文武百官完全不知所措。
沒有人會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竟會生出如此戰事,讓許多本已既定的事,再次峰迴路轉!
怎麼會這樣?墨卿煙心中一驚,猛的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一眼那因為奔波勞累而不由得輕輕顫抖的士兵,走到其身旁,面色凝重的接過急報,仔細閱讀。
隨著目光在宣紙上迅速遊走,墨卿煙那一彎秀眉也漸漸蹙在一起,化作一臉愁雲不散。
“事情很嚴重嗎?”
本在座上休息的墨淵,見墨卿煙面色如此凝重之後,也是坐不住了,幾步躍下,迅速走到墨卿煙身旁,沉聲詢問道。
面前的女子,在看完急報之後,重重的點了點頭,將手中宣旨遞給墨淵後,才以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開口道,“不是很嚴重,或許我東墨山河,已經命懸一線!”
“什麼?!”墨淵聞言,心中當即狠狠一震,暗罵道:這個關鍵時候,沒想到西華竟然也會插上一腳,也不知道那蕭寒軒是怎麼想的!
雖然他與墨卿煙接觸的時日還不算長,但他很清楚,從她口中說出這般話語,那麼這事情便真是到了岌岌可危的時候。
隨著看完急報,墨淵臉上的神色也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只因為對方主帥不是別人,而是陸炎,西華丞相陸風辰的弟弟,如此一來,這件事情就會變得非常棘手了。
不過,這件事情,似乎也是一個契機?
墨淵忽然間轉念一想,目光悄然間落在了一旁的墨卿煙身上,深邃的目光中陰晴不定。
此刻墨卿煙倒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旁墨淵的異樣,她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戰報完全擾亂了思緒。
要知道他們東墨才從與北荒的戰事中艱難取勝,本是休養生息之際,卻恰逢秦相圖謀不軌,導致整個東墨國內看似完整,實則已經如那腐朽不堪的巨木,一旦有大風起兮,必定灰飛煙滅。
可笑這一場權利的紛爭,如今竟已經衍變成亡國之舉……
看著眼前面面相覷的文武百官,墨卿煙心中一片黯然,無比沉重的開口。
“西華犯我河山,如今已經兵臨滄瀾關下,一旦滄瀾關被破,那麼我東墨便名存實亡,諸位食東墨俸祿多年,如今正值東墨生死存亡之際,可有人願往一戰?”
墨卿煙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心裡對於這些朝臣沒有任何期望,事到如今,即便是她自己,對於這一戰,也是沒有絲毫把握。
“這……該如何是好?”
“我們才跟北荒鏖戰一場,如今又哪來的兵力去迎戰西華大軍?這不是讓人送死嗎?”
“對啊,那些城守都選擇明哲保身,要不我們也……”
“唉,可惜老夫年事已高,不然也能盡一份綿薄之力……”
滿朝文武,在這無形恐懼之下議論紛紛,人心散亂,折騰半天,最終卻沒有任何一人敢站出來率軍迎敵,除了唉聲嘆氣之外,便只餘下幾句懦弱的投敵之語。
墨卿煙儘管心中早就猜到了結果,但面對這殘酷的現實,眼中卻還是不由得寒光閃爍,怒從心來:只恨父皇在位數十載,到頭來竟養了這一幫吃裡扒外的廢物!
看了看一旁似在冥思苦想對沖的墨淵,墨卿煙無奈的搖了搖頭,正欲開口,大殿上卻是忽然間響起了一聲肆意的狂笑,使得包括墨卿煙在內的所有人都循聲望去。
只見那沉默良久的秦華正扶著柱子仰天長笑,本已空洞的目光中,竟又重新煥發了生機。
天不亡老夫,爾等奈我何?
秦華心中狂喜,待得笑完之後,才緩緩走到墨卿煙身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抬手指著墨卿煙說道。
“諸位同僚,何必驚駭,你們莫要忘記了,我們這位敢帶人包圍朝堂的雲凰公主,之前可是在邊城一計大破北荒三十萬兵馬,如今她人在此,西華不過區區十萬精兵,你們瞎操什麼心?”
大敵當前,老夫且看你還能不能有那個時間耗費在我的身上!
秦華在經歷過之前的絕望之後,此刻倒是大有破罐破摔之心,三言兩語,便毫不客氣的把墨卿煙再次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墨卿煙目光微凝,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紙突如其來的戰報,竟給秦華尋到了絕處逢生的機會。
隨著秦華一語驚出,那些本已經認命的官員們頓時一個個如同飢餓已久的豺狼般,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墨卿煙這一根最後的救命稻草上。
或乞求,或威脅,甚至把所謂的家國大義在此刻齊齊搬了出來,一個勁的讓墨卿煙來抵禦西華大軍。
哪怕明知道他們東墨已經沒有更多的兵馬可以調動,但這些官員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讓墨卿煙前去,或許在他們眼中,多一個人的屍體,就能讓他們的榮華富貴在西華的鐵蹄下多苟延殘喘片刻。
只嘆東墨之悲,滿朝文武,心皆如此,無一死忠爾。
感受著那道道比利箭更鋒芒的目光,墨卿煙只覺得心中越發的寒,直到此刻,她才體會到了自己大哥這些年究竟是在怎樣的艱難困苦之中渡過。
比起那些還在為了自己家國浴血奮戰的將士們,這滿堂衣冠楚楚的官員,與那毀千里河堤的蛀蟲,有何區別?
“秦相莫非以為,把我推到這風口浪尖上,你就能倖免於難了嗎?”
冰冷似刀的目光掃過整個大殿,墨卿煙最後才盯著眼前似已瘋狂的秦華,冷聲道。
就算是她必須親赴前線,那也必須把秦華這個威脅先解決,否則自己寢食難安。
“哈哈哈!當然不會,只不過比起東墨的河山,我這條老命,似乎也就不怎麼重要了,要知道,這片江山,如今還算是你墨家的江山,若是丟在你們手中,看你有何面目去面對你那昏迷不醒的父皇?”
秦華聞言,卻是再次大笑一聲,隨後走近墨卿煙身旁,嘴角微微勾起,狡詐如狐般開口。
“當然,你也可以現在就殺了老夫,只不過沒有那一則謀逆的罪證,我看你用什麼來說服天下,沒有了老夫的幫助,你就算有天大的能耐,這一戰也寸步難行!”
秦華在賭,在賭墨卿煙不敢用東墨的江山,來換取一己私慾的復仇。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墨卿煙凝目看著身前的秦華,心中有些犯難。
不可否認,眼前這老傢伙不枉做了兩朝元老,心智魄力都絕非常人能比,若非此番她選擇了直搗黃龍,擒賊擒王,或許要想就這樣扳倒這棵紮根極深的老樹,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老臣豈敢,只不過自覺這把老骨頭對眼下東墨的危難,還有一點幫助罷了,就看公主殿下有沒有心與老臣做這個交易了。”
秦華說完,與墨卿煙目光對視片刻,一面是刻骨銘心的恨意,一面是隱忍多年的不甘,如同兩把交鋒的利劍,都欲要將對方斬斷撕碎。
直到墨卿煙終究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秦華心中才鬆了一口大氣,他知道,這一次,他賭對了。
墨卿煙很無奈,也很痛苦,但她沒得選擇,誠如秦華所言,如此關頭,若是沒有了他的幫助,她很難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一想到要與自己的仇人合作,墨卿煙心中便傳來陣陣刺痛。
或許,換做大哥你的話,也會這樣選擇吧……
墨卿煙心中暗歎,轉頭看向殿外,只見那一排煞人的刀兵身後,便是一條白玉石砌成的端莊威嚴的大道,直伸遠方,路的盡頭處,是一城墨京,是一方家國……
眼瞼輕輕開合下,是數不盡的痛心無奈,突如其來的戰事在前,她做不到了為了仇恨不顧一切,她不能親手將東墨推向覆滅的深淵。
這一場交鋒之中,她未敗,但也未勝。
“說吧,我倒也想看看,你能用怎樣的籌碼,來換得你如今的苟活。”
儘管心中千萬個不願,但墨卿煙的確也不能用整個東墨來換得一時之快的復仇,冥想片刻後,她才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沉聲開口道。
“看來雲凰公主到底還是個聰明人,知道以大局為重,其實你我同為東墨臣民,如今已是同一條船上之人,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吝嗇。
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老夫在東墨國內雖然沒有什麼兵馬實權,但這些年來錢財糧草之類倒是有一些的,只要公主殿下許諾不追究之前之事,那麼老夫保證,在你抵達滄瀾關時,會有五萬擔糧草同時抵達,這一點,老夫說到做到!”
秦華直到聽見了墨卿煙這句話,心中的大石才終於完全落下,畢竟對於一個敢用刀兵要挾滿朝文武的女子,他也難保墨卿煙一時衝動下,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他。
“哼,五萬擔糧草,換你一條狗命,秦相到也真是捨得下血本。”
在聽得如此豐厚的條件之後,饒是墨卿煙都微微一愣,驚詫這秦華的家底竟如此至深,也不知道這些年來究竟中飽私囊了多少。
當然儘管心中痛斥,但墨卿煙也不否認,這些糧草,會對這一戰有很大的幫助,她沒辦法拒絕!
心中權衡利弊,墨卿煙沉吟片刻後才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既然秦相如此大方,那若是我再斤斤計較,似乎就有些太過了,這個條件,成交!”
那看似客氣的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在不到半柱香之前,她二人還劍拔弩張,不死不休。
望著秦華那滿臉苟且的笑意,墨卿煙其實心中對於他的恨意並沒有減弱絲毫,只是眼下,為了東墨,為了墨家,她還不能殺了他。
不過嘛……墨卿煙眼底深處的寒芒一閃而過,她的確承諾了不追究秦華之前謀逆之事,但她卻可以借刀殺人。
這字裡行間的暗渡陳倉,一如兵法上的兵不厭詐,早在蒼山時她就不知道跟東方燁玩過了多少次類似的把戲,她相信秦華終究難逃一死。
而墨卿煙與秦華之間這一番看似平淡,實則生死攸關的交鋒,在不經意間被一旁的墨淵盡收眼底,他心中暗道:翁蚌相爭,漁翁得利!
只是可惜了,如此一個女子……
直到秦華轉身走到群臣之中,墨淵才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
縱使斑駁的青衫,也掩蓋不住她那一身特有氣質風華,如青松般堅韌,如梅蘭般芳睿。
從邊城時的一計定乾坤,孤身斬敵將,再到眼下的攜刀兵困群臣,甚至在東墨危難,滿朝皆退之際,唯她一人敢挺身而出,禦敵沙場!
這些事情,墨淵自問自己以前做不到,以後或許也做不到。
瞧得墨卿煙那清秀容顏下隱忍極深的一絲疲憊,墨淵心中忽然間對自己生出從未有過的鄙夷,沉默良久,才輕聲開口道,聲音似關切,又似在逃避。
“難道這本事男兒才應當馳騁的沙場,非得卿煙你去嗎?”
他不知道此刻心中為何並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反倒有些失落。
“二皇兄,你瞧瞧這滿朝文武,事到如今,我們墨家,除了我,還有誰能救東墨於危難之中,大哥父皇在時,這片江山的重是他們的肩膀一力承擔,如今大哥逝去,父皇病倒,那便輪到我了!”
墨卿煙聞言,沒有多想,只以為墨淵是在關心自己,轉身給墨淵悉心安排接下來的事宜。
“如今墨京城中龍蛇混雜,這滿朝文武,皆是各懷鬼胎,我手中這一萬近衛驍騎,在我離去之後,就交給你了,尤其是丞相秦華,務必將其限制住,若此番還能有幸回來,我要親手為大哥報仇。”
生死邊緣的徘徊,權利江山的較量,墨卿煙已然很累,但她卻不得不繼續堅持下去,只為那一句魂守東墨的誓言。
既然如今自己必須離開墨京,去往戰場,那麼她便得想辦法保證身後的安全,畢竟她可不想自己在滄瀾關與西華交戰的同時,還得提防身後的冷箭。
“那麼,此行卿煙你有多少把握可以取勝歸來?”墨淵見墨卿煙去意已決,知道這一切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便繼續開口問道。
還能回來嗎?這個問題,墨卿煙心中沒有任何把握。
想了半天,她才愣愣的看了墨淵一眼,自嘲一笑道,“不妨告訴你,其實從眼下的局勢來看,我也沒有半分把握。”
“那你為何還去?”墨淵眉頭一皺,不知為何,他心中並不希望這個如鳳凰般灼灼的女子,就這樣凋零在殘酷的戰場上。
“不知二皇兄可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事到如今,可還有別的辦法?更何況,我又不是孤身一人,那些忠誠的將士,不正等待著我們的援軍嗎?”
一言驚出,讓墨淵佇立良久,眺望遠方,他似看見那滄瀾關中,還有著無數真正熱血的男兒拼得一死,也要守衛家國。
卿煙……我不如你!
墨淵心中長嘆,或許他們這樣的人,從來都卻只配在這皇城之中勾心鬥角,做著那懦夫,弱者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