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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待魏南風走出鳳棲宮的大門,尹知意才支撐不住地摔倒在地上。

見狀,匆匆趕來的彩英急忙扶起尹知意,為其拍打著身上的雪花。

尹知意抬起蒼白消瘦的手,靜靜地打量著。

活動了一下僵硬冰冷的手指,一陣咳意湧上喉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彩英急得不行。

“彩英,你知道蘭因絮果這句話嗎?”

彩英一個勁兒地搖頭,她不知道何為蘭因絮果,但她知道病若不醫無疾終的道理。

尹知意在空中接了一片雪花,細細感受著手心裡的那一抹寒涼之意。

少年閒來無事讀書時,她只覺得這句話十分荒謬。

既然有了兩心相悅的美好開端,又怎會走上漸行漸遠的悲傷結局?

可是如今她明白了,一見傾心不過是漫漫人生路上的一個小開端,結果如何,尚有太多的未知之數。

或許兩心相許需要很長的時間,可是兩心相離卻只需轉身的剎那即可。

花開花落自有時,命中註定才是最大的遺憾啊。

“彩英,我好累,想睡會兒。”

“小姐,彩英扶你進去休息。”

多久沒有這樣親密又放鬆地說過話了,好像是在成為皇后以後開始吧,“我”不再是我,也不再是彩英的小姐,只有“本宮”才是我。

就像“一一”早就離開了尹知意,唯有“皇后”常伴左右一般。

彩英伺候著尹知意躺下後,才悄悄跑去太醫院尋藥。

皇宮就是如此步步驚心,連瞧個病診個脈,都要千防萬算。

一覺醒來,尹知意悵然若失。

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

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知君即斷腸。

若是她十六歲那年沒有遇見魏南風,該多好啊。

接過彩英遞過來的湯藥,尹知意麵不改色地一飲而盡。

拿起一個蜜餞送進嘴裡,慢慢咀嚼。湯藥哭了,還有蜜餞可解。那麼生活之苦,何以為蜜?

蘇五疾步走進殿內,瞧了一眼桌上放著的湯碗,幾番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本宮不喜。”

“娘娘,太醫院傳出消息,武周氏有孕兩月,昨兒個……過於胡鬧,動了胎氣。陛下此刻正秘密召集林太醫幾人為其會診。”

聽到這個消息,尹知意以為她會崩潰大哭,但事實上她很冷靜,神色如常地嚥下口中的蜜餞,四平八穩地端起茶杯,輕抿。

哀莫大於心死。

這樣的結果她早已預料到了,整日廝混,並且雙方都對子嗣有意,怎會沒有孩子呢?

只是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啊,她和魏南風成親十載,肚子仍舊毫無響動。

而那武周氏卻是輕易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切,真是諷刺。

也是,魏南風從不喜她提及子嗣問題,又怎會讓她這個失寵之人誕下皇嗣?

可惜了,武周氏的這個孩子註定不能降世。

武將軍這一年來都在西洲抵禦敵軍,直到年底殉國才返回京城。

那麼武周氏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就不言而喻了,前段時間皇上殺臣奪妻之時就鬧得沸沸揚揚,如今再多了這個不明不白的孩子,不是坐實了皇帝殺臣奪妻的事實嗎?

為了維護尹家世代守護的基業,武周氏的孩子不能留。

尹知意抬起乾淨白皙的雙手,眼神複雜。

“彩英,你看這雙手還乾淨嗎?”

曾經,她不願意累及無辜,從不沾染人血,可自幫助魏南風穩固江山平定後宮以來,這雙手到底是沾滿了血汙。

“蘇五,你在這宮裡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夠不知不覺地讓人落胎?”

“這——”

蘇五在這宮裡摸爬滾打多年,什麼醃髒事兒沒見過,自然是知道各種致人落胎的門道。

可是武周氏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他也清楚。幫助皇后謀害龍嗣,那是要掉腦袋的大罪呀。

蘇五為何會猶豫,尹知意心知肚明。

“蘇五,本宮希望你明白,你是這鳳棲宮的掌事太監,本宮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不要忘了,你家的情況,本宮可是一清二楚。你且安心,若是皇上怪罪下來,本宮一力承當。”

恩威並施是尹知意如今慣用的手段,雖不夠光彩,卻十分有用。

“回娘娘的話,迦樓羅和奶酥性相沖且極寒,適量搭配能致人落胎,長期使用亦可致人不孕。”

尹知意端著茶杯的手一顫,候在一旁的彩英瞳孔一縮。

“好,你去準備吧,本宮明日要用。”

“娘娘,是多大的量?”

這話問的委婉,蘇五是在試探尹知意是否想永絕後患。

“落此一胎,便足矣。”

她沒資格剝奪武周氏做母親的權力,也不想下這種死手。事情走到這一步,並不全是武周氏的錯誤,魏南風也是罪魁禍首。

況且,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女子想做母親卻無能為力的絕望。

蘇五離開後,尹知意輕輕吹著手中涼掉的茶水,低垂的睫毛裡有一顆淚珠溢出,緩緩滑進茶杯裡,和著涼茶被尹知意一起吞進了肚子裡。

迦樓羅呀,西洲獨有的奇花,她鳳棲宮的寢殿裡就擺著好幾盆。

奶酥呀,北漠的獨有的零嘴,也是她的最愛。宮牆深深,每當她思念逝去的爺爺和大哥時,就會讓御廚給她做一份奶酥。

迦樓羅是魏南風御賜的,說是怕她太過思家,特地送進鳳棲宮的,十年以來從不間斷,她每年生辰都能收到一盆新的迦樓羅。

御廚也是魏南風特意從北漠請回來的。

中宮皇后十年無所出,她面對著形形色色的壓力,獨自舔舐傷口,宮人還是官家女眷都曾暗中嘲諷她,稱她為“不下蛋的母雞”。

各種難聽的辱罵,鄙夷的眼神,幾乎將她淹沒。

就連她自己都因為無法誕育皇子而愧疚不已,無嗣則皇位不穩,君威難立,她一度認為是她拖累了魏南風,併為此一再讓步,容忍著魏南風的日漸冷淡。

這些年來,她求神拜佛,尋盡偏方,就為了求子。

對此,魏南風總是讓她寬心,說什麼緣分沒到。

原來這緣分並非她和孩子的緣分,而是她與魏南風的緣分沒到啊。

彩英看著無聲流淚的尹知意,也心疼地跟著掉淚。

在西洲尹府的時候,她家小姐多嬌氣啊,被繡花針扎破手指都要哭鬧一番,盡情撒嬌。如今卻變得這般安靜,生機全無。

那個人真是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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