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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離中考越來越近,昭明姬待在自習室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週六,要下雨的緣故,學校的自習教室裡只有兩三個學生在。

昭明姬學得眼睛乾澀,中途休息去打水,打完水回頭,才忽然發現桂棠月排在自己身後。

桂棠月和她對視了一眼。

這種眼神,怎麼說。

帶著極其微妙的刺,每根睫毛都撲稜著虛偽友好的善意,但細看,又好像不是善意,是笑盈盈的嘲諷。

昭明姬特別不舒服。

但她是什麼人啊,睚眥必報。

如果說宰相肚量能撐船,那她就是小鳥的肚胃腸,頂多只能撐一粒米飯。

所以面對桂棠月似嘲非嘲的表情,昭明姬原樣奉還回去:先朝桂棠月高挑眉,臉上掛著更微妙的笑,居高臨下側過眼,上下意味不明地掃了眼她。

你讓我不爽,那我就用同樣的方式回敬給你。

果然,桂棠月拿著水杯的手非常明顯地頓了下。

昭明姬勾唇,吹走杯口的熱汽,輕飄飄地掠過她進到自習室裡。

笑話,她和陸岱青在家裡冷嘲熱諷過對方多少次,臉上三百六十種嘲諷表情都能上中戲教科書當表情指導了,還能被你這小兒科對付了?

昭明姬不知道,其實這並不是第一次她和桂棠月槓上。

只是她對不在意的人向來忘性大,忘了而已。

兩人的淵源是在初三上學期,禮儀隊要從學生當中挑選一位儀態優良的學生去市裡迎接外賓,是可以寫進檔案裡的。

最後藝術團老師選中了昭明姬和桂棠月,要從中篩掉一個。

兩人都是絕佳的自身條件,老師難以抉擇,便讓兩人在最後一輪面試中,進行一對一賽制。

誰知開賽了,桂棠月卻突然臨時反悔。

她說:“算了,爭來爭去的沒意思,名額讓給她吧。”

於是,昭明姬拔得頭籌,桂棠月落敗,卻爭得了好名聲。

有一半的人覺得桂棠月人淡如菊,不雌競,是個好女孩兒;另一半的人則覺得桂棠月裝,本身老師誇得更多的就是昭明姬,桂棠月是害怕爭不過,才說出這種類似施捨的話挽尊。

對這些流言蜚語,桂棠月從來沒發表過態度。

但聽人說,她私下裡說過自己不喜歡昭明姬。

有人去試探她,她卻又一口否認說自己沒說過這種話。

反正挺微妙的。

……

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天越來越暗。

下午五點半時,天空飄來灰暗的烏雲,毛毛細雨忽然濛濛灑下。

昭明姬抬頭掃一圈自習室,發現只剩她一個人了,連桂棠月也在五分鐘前離開。

她收拾好東西,出門拐到自習室外的存傘櫃拿傘。

去到後卻發現,櫃子裡空無一物。

昭明姬皺了皺眉,眼睛微微眯起。

出了教學樓,前面是學校裡一片廣闊的活動廣場,給學生們升旗做操的地方。

淋漓雨天,周圍學生很少,只有零星幾個撐著傘緩慢走著。

桂棠月身邊還有一個熟悉的高瘦背影,兩人並排慢慢走著,男生撐著傘,桂棠月在他傘下。

“桂棠月!”

那兩人的背影停住。

陸岱青撐著傘轉身,雨霧迷濛間,只見一個高挑身影從遠處跑來, 腳踩在地面水坑蕩起圈圈水紋,濺溼了她的紅色裙襬。

像一抹極漂亮的高傲豔色,抹過暗沉單調的灰濛雨天。

桂棠月手指掐進肉裡,又鬆開。

昭明姬跑得越近,身上那股火氣也越明顯,臉色也愈來愈陰沉。

陸岱青看著她,不知道誰又惹這位千金不高興了。

昭明姬站定在兩人面前。

一路跑來,她的臉頰早已佈滿細細密密的雨珠,她一邊喘著氣,一邊伸手整理自己略亂的頭髮,動作儘量保持著慢條斯理的優雅。

這就是昭明姬,天塌下來都得整理衣冠讓自己死得好看點。

陸岱青:“你扮苦情劇女主角也得看有沒有攝像頭對著你。”

昭明姬壓根不想跟他在這個時候打嘴炮。

她無視他,直直地看著桂棠月:“你看見我的傘沒?”

對方緩慢眨了眨眼:“什麼你的傘?”

其實昭明姬也不確定是不是她,所以只是問她看見自己的傘沒。現在看她這麼平靜的樣子,沒鬼才怪。

她輕輕一哂笑,不知是譏還是諷:“剛才只有你和我在自習室,你的傘明明就在你書包裡,你去存傘櫃幹什麼?那裡只有我的傘。”

“這些只是你的推測,我沒拿。”

“包打開。”

“不可能。”

“不敢打開?”

只要桂棠月敢拉開書包拉鍊,她不會往桂棠月的書包裡看一眼,且大大方方道歉。

可惜桂棠月紋絲不動:“我不可能接受你沒理由的懷疑和搜查。”

“你現在不承認,要是我找監控發現了,我絕對不會接受私了。”

桂棠月點點頭,平靜微笑:“你去吧。”

學校監控部門一向最怕麻煩,光是審批流程就能耗上好幾個月,連老師請求調監控都極難成功,更何況只是丟了把傘的學生。

雙方僵持不下,雨也絲毫沒有停止的兆頭,三言兩語間越下越大。

雨水斜斜打在桂棠月裸露的皮膚上,涼涼的。

她縮了縮肩膀,不動聲色地往陸岱青身邊靠近一點。

剛才昭明姬過來後,桂棠月就感覺頭上撐的那把傘的弧度變了,把昭明姬遮得嚴嚴實實,她的肩膀卻打溼了。

昭明姬眼神沉沉。

天氣陰黑,從她的視角看,這兩人並肩作戰似的,同時看著她。

尤其陸岱青那面無表情的死人臉,什麼意思,覺得她在冤枉人?

這場景莫名激得昭明姬頭腦充血,氣得她肝肺亂顫,她眼睛狠狠地剜向陸岱青,嘴巴跟機關槍似的突突出聲:“你什麼意思,你幫她?!”

話一齣她就後悔了。

她和陸岱青的關係差又不是一天兩天,陸岱青幫桂棠月也是理所應當。

雨點噼裡啪啦濺落在傘面,水簾順著傘沿往下淌,雜亂雨聲緊鑼密鼓得讓昭明姬愈來愈煩躁,那雙漂亮的媚眼也越來越刺亮,尖銳地刺著陸岱青。

陸岱青:“我誰都不幫。”

桂棠月忽然在旁邊說:“算了別吵了。陸岱青,你手裡不是有另一把宋北起讓你帶的傘嗎,你給她吧。”

昭明姬面色霎時更陰沉。

桂棠月想將這件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偃旗息鼓下來?

她想得美。

這麼想著,下一秒,陸岱青卻像是和桂棠月一唱一和般,將傘往前一遞,語氣不耐煩地說:“趕緊拿。”

昭明姬一愣,臉色發青。

一旁,桂棠月也開口了:“可以了吧?”

昭明姬死死地盯著陸岱青的臉,惡狠狠的,像要吃了他一樣,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要你的傘。我就要我的傘。”

桂棠月:“無論你怎麼說,我是真的沒拿你的……”

額角的青筋倏地突出,昭明姬擰頭突然爆發,眼神像刀子一樣割過來:“我沒跟你講話!”

昭明姬的鼻樑很高,嘴唇薄薄的豔色,偏丹鳳眼的上揚眼尾更是讓她看起來氣勢逼人,眼神里沒有一點笑意時,甚至充斥著傲慢,滿滿居高臨下的冰冷蔑視,發起火來更是要人命的嚇人。

桂棠月全身抖了下。

她張了張嘴,甚至都忘記合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側看了眼陸岱青。

此時此刻,男生的面色不見喜怒。

“嗯,她在跟我講。”他說。

很顯然,這位公主的“炮彈發射軌道”已然變更向他。

一陣涼風吹過,吹得昭明姬狠狠一個激靈。

剛才她全身血液都被氣得瘋狂湧動,壓根沒察覺到自己手腳冰涼,被風這麼一吹,才後知後覺空氣溫度很低。

陸岱青平靜地說:“你不拿這把傘,就自己淋著雨回去,感冒了也是你自己活該。你自己想。”

說完,他淡淡垂覷了她一眼。

這雙漆黑的眼睛,叼著她的視線,在陰雨天裡格外黑沉,撲面的壓迫感。

這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在這個情況下,在昭明姬眼裡,他就是在幫著桂棠月欺負她,妥妥的。

她的胸脯起伏得更厲害。

空氣沉寂下來,瀰漫著壓抑的氣氛。

昭明姬猝然伸手。

啪——

陸岱青撐著的傘被她一手打落在地面,雨點嘩啦啦地澆落在陸岱青和桂棠月身上。

她冒著大雨轉身跑開。

桂棠月尖叫一聲,趕緊蹲下撿起傘重新遮回頭頂,急急忙忙掏出紙巾擦乾淨自己。

她抽空往前看,昭明姬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盡頭。

“學長,我知道你和昭明姬處不來。其實不止你,她脾氣在我們級裡是出了名的差,很多人都……算了不說了,總之你別生氣。”桂棠月硬著頭皮,低眉,嘴唇嚅動兩下,“剛才謝謝你。”

說著說著,她的臉漸漸紅了:“謝謝你相信我。”

卻聽頭頂傳來男生的聲音——

“拿出來。”

桂棠月一愣:“什麼?”

陸岱青看著她,桂棠月驚覺,剛才陸岱青看昭明姬的眼神壓根不算冷,這才算實打實的冷。

“雨傘,拿出來。”

他說。

昭明姬去便利店重新買了把傘。

她一路上氣得嗓子直冒煙,想撒潑也找不到人,只好糟心地在附近逛了三圈消火。

雨是斜著打的,衣服越逛越溼,她沒辦法,只好回家。

今天真他爹倒黴。

推開家門,裡面沒開燈,陰陰沉沉的,晦暗一片。

換好鞋,餘光卻突然瞥見玄關處的掛傘鉤上,那把藍色雨傘。

她頓時愣在原地。

這不是她的傘嗎,怎麼在家?她記得今天她是拿了傘去自習室的啊?她記憶錯亂了?

昭明姬驚悚地呆站著。

她愣著的時間,陸岱青從廚房裡出來,提著一塑料袋的運動飲料,慢慢騰騰地經過她身後。

聽見腳步聲,昭明姬回了魂,猛地轉身,她火氣還沒褪,指著傘就是噼裡啪啦的一句:“這傘怎麼在這兒?”

男生的視線滑過昭明姬面頰上的雨水溼痕。

窗戶半開,風吹盪開女生身上微微的香味,不是香精香水,是很自然的,有點奶香,卻更潤更清,帶著衣服未乾的潮味。

他看著她,涼薄地說:“我讓小黑魔仙把它變回來的。”

“……”

昭明姬不傻,很快反應過來這把傘是陸岱青從桂棠月手裡拿的。

她的胸口突然沒由來地被一股怨氣撞了一下,斬釘截鐵地說:“所以你也知道我沒錯怪她,她就是拿了我的傘。那你剛才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我怎麼看著你了?”

昭明姬立馬抬起下巴,蹙眉垂眼冷臉——學他剛才的表情。

她說:“這樣。”

陸岱青嘴唇揚起的弧度微不可見。

昭明姬眯眼仔細看,那弧度又忽然消失了,彷彿剛才的表情是錯覺。

外面風雨噼裡啪啦打,晦暗一片。

她聞到陸岱青身上的味道。

衣襬沾著斜風細雨,是溼漉漉的陰雨天的味道。

陸岱青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平淡地開口說:“我只是看你一眼,又沒兇你,你就不敢跟那女的繼續剛了,還落荒而逃。”

不等她開口,就從塑料袋裡抽出一盒熱牛奶,丟她懷裡。嘴裡淡淡吐出兩個字:“慫包。”

昭明姬懵懵然接住。手指握著方方正正的牛奶盒,應該是剛熱好的,溫熱透進皮膚,滾燙流動。

從頭到腳粗暴火燒的氣被濛濛細雨悄然澆滅。

半晌,昭明姬哼了一聲:“裝吧你,兇沒兇自己知道。”

“管你信不信。”

她又問:“那你剛才給我傘幹嘛?不就是幫著她想息事寧人嗎。”

他輕呵一聲:“你以為我有工夫給你倆打傘?給你把傘讓你盡情在原地繼續和她吵不好嗎?”

“那你不乾脆當面戳穿她?”

“我為什麼要幫你,又不關我的事。”陸岱青嗓音懶散,“而且我想看到你憋屈的樣子。”

“……”

昭明姬額頭青筋頓時浮起幾根,又硬是被她壓下去了。“那你今天干嘛和桂棠月走在一起?”她問。

問題真多,陸岱青轉身回了房間。

隨著關門聲傳來的,是少年淡淡的一句話。

“誰知道。她說她傘壞了,無緣無故跑我傘下,莫名其妙。”

咔嗒。

門關上了。

一陣風吹散輕薄的雲層。

窗外風雨飄搖,雨聲紛亂,浸溼了堵在胸口的那團棉花,漸漸泡軟,癟了下去,變成了一片海闊天空;那發自肺腑的濃重怨氣也化成帶著水汽的風,無聲無息地嫋嫋掠過昭明姬的耳際。

過了很久。

偌大客廳裡,響起女生的一聲輕哼。

“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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