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轩一个人撒泼耍赖半晌都无人理会,只好灰溜溜出了门,自己去找郎中。
镜春等他出去才又去敲风宴的门。
“允之,你可还好?”
“……”
镜春有些着急:“你若没事便应我一声。”
里头无声无息,门栓却突然“咔”地一声被抽开,她轻轻一抵便推开了门。
风宴面色阴沉坐在门后,地上掷着根撑子,方才他就是用它戳了应轩的眼睛。
镜春提着心迈进房中,将撑子捡起来放于原位,局促道:“允之……”
他本就忌讳被人看见他练习走路时的狼狈姿态,尤其对方还是应轩这类没有德行的小人,定会将他的痛处当笑话讲与旁人听。
风宴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眼里怨气浓重:“你就不能将他赶出去?”
“我已让他尽快走了,若他眼睛好了还赖着,我定拿着扫帚将他扫地出门。”镜春为难,“允之,实在对不住,我未想到他竟会做出偷窥这等事。”
风宴烦躁地吐了口气,郁闷道:“窗子破了。”
“我用浆糊补上即可。”
她这般赔礼道歉,风宴便也对她生不起来气,但心里烦得厉害,真想将应轩揪来狠狠揍一顿出气。
镜春察言观色,斟酌着问:“允之,我方才去后院菜圃里种了些菜苗,还待去浇水,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风宴深蹙着眉,抿唇看她。
镜春知晓他的顾虑,又解释道:“后门住户不多,离得最近的便是半里地开外的林婆婆,她是位和蔼的老人,若是见到了,与她打个招呼即可,她不会多说什么。”
听她这般说,风宴面上松动,他烦闷地点点头:“去。”
“我推你。”
镜春推着风宴从后门出来,如她所说,这处多田地、少住户,一路人都未碰见人。
春日里天清气朗,草木葳蕤,沿路绽着零星野花,一派生机盎然,看得人心间怡悦。
镜春将风宴的轮椅停在菜圃旁边的平地上,从草棚里拎出木桶和葫芦瓢到几丈开外的水凼里舀水,再拎回来逐棵浇灌今日刚栽下的菜苗。
日头暖融融地晒在身上很舒服,风宴懒懒靠着椅背,看镜春利落地一来一回,每倒下一瓢水便在田里浇出个土窝,他觉得有趣。
小径上有个佝偻的老妪绕过路弯漫步过来,镜春与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又接着去忙,老妪独自朝风宴走过来。
风宴料想她便是镜春口中的林婆婆,他眼下虽烦闷,但也不至于给一位老人家看脸色,主动问了声好。
林婆婆咧着嘴笑,口中已不剩几颗牙齿,她从衣兜里掏巴掏巴,朝风宴伸出手,枯瘦的掌心里躺着一枚煮熟的鸡蛋。
风宴推辞:“不必了,您留着自己补身子吧。”
林婆婆道:“孩子,你试试,镜春喜欢吃白水煮的鸡蛋。”
她这般说,风宴起了心思,道一声谢,从她手中接过鸡蛋剥壳。
如镜春所说,林婆婆没有过问什么,在田埂上看了看她的园子便又往别处去了。
镜春拎着水桶回来时便见风宴一口一口地吃鸡蛋,她觉得好笑,问道:“林婆婆给你的?”
风宴一脸坦然:“她说你喜欢。”
“因为林婆婆讲礼,我往常帮了她,总要收下些什么才能让她安心。”
“原是这般,你有心了。”
镜春将最后一桶水浇完,抹了抹额上的汗,在风宴身旁的草地上坐下歇息。
风宴朝四下转了转头,林婆婆已走远了,也看不见旁人身影。他咳了声,问:“你累不累?”
“只出了些汗,算不上累。”
“那你帮我练习走路。”
他说得又低又快,镜春有些不确定:“什么?”
风宴偏开脸,故意长长拖着调子:“我说,你扶着我练习走路,行不行?”
镜春笑开:“自然可以。只是这处的路不大平坦,可行么?”
“无妨。”
镜春拍拍衣裙站起身,朝他伸出手:“那我们试试。”
风宴搭上她的手掌撑身起来,两人都未因男女之别而生出羞赧避嫌之感,皆是同样认真地看着脚下步伐。
镜春站在风宴前侧方,用一只手臂帮他平衡,缓慢而均匀地往后挪动脚步。
可即使再三注意也免不了意外,某一回风宴忽地膝弯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地往地上倒去,镜春连忙去扶,但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被压着一齐往地上倒。
风宴急忙用手护住她的后脑与脖颈,镜春紧紧抱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垫着,“砰”地一声响,两人一道发出闷哼。
地上野草疯长,土腥味浓郁,紧密相贴之下,他们嗅到了彼此身上的味道。
风宴身上乏力,一时爬不起来,镜春也抱不动他,两人便没着急起身,等他先蓄些力气。
镜春垫在他身下,从他肩上看过去,碧空万里,如湛蓝瀚海,白云蓬松而柔软,偶有鸟雀跃过,划下一道浅浅弧影,确是烂漫晴朗的春日景象,看得人心中静谧。
“摔疼了吗?”她的声音轻而缓,像是从遥远的梦中传来。
风宴微微偏过脸,野草扫着他的下颏,鼻尖之下便是她的墨发,散发着清浅的皂荚香气,再往下是她小巧的耳廓,在日光下近乎透明,映出明晰耳骨与血脉。
“不疼。”他一开口,气息喷吐在她的耳畔,她瑟缩了一下,他便急急抿住唇。
他的伤已长好了,只是还无法像以前那般灵活地走路。
他慢慢将垫在镜春脑后的手抽出来,她配合地抬起头,这一动,一朵被压在发丝下的蒲公英便冒了出来。
金色的灿烂花朵贴着她的发髻斜斜探出来,乍一看仿佛簪在她发间,灵动而明快。
他轻轻用指尖拨了一下那朵蒲公英,撑着手臂支起上半身。
镜春未动,也未催促,只半垂着眼睛看他,温和得像春日里徐徐而过的微风。
她乌发微乱,丝缕贴在脸上,额头与脸颊覆着一层薄汗,在日光下闪着细腻光泽。
风宴对上她黑曜石般的眼睛,心间倏然一阵动荡,波澜泛滥。他咬牙掀开自己压着她的身体,平躺到另一侧。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枕着手看向湛蓝苍穹,声音微涩:“刚才有没有摔疼?”
“有草垫着,不疼。”
风宴方才虽已失了掌控,却还是尽全力缓和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没有让她受伤。
“……我走路是不是很难看?”他说完便别扭地抿住唇。
镜春偏过头,看见了他轮廓明晰的侧脸,眉目浓重,睫毛纤长,鼻梁高挺,方才林婆婆与她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句便是夸他俊朗无俦。
“不难看。你比上回在马车里走得更好了,方才只是走得太远了些。”
风宴轻笑一声,佯装嗔怪地睨她:“你怎的这么会哄人?”
“没有哄你,我说的是真心话。”
她眼瞳干净,像墨染一般,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信任她说的话。
风宴咽了咽喉咙,在她的注视下,鬼使神差地问出一句话:“镜春,你喜不喜欢我?”
“……”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难堪不已,却又死死忍着不露怯,不然也太丢脸面了些。
镜春未料到他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身体微微绷紧,手指不自禁绞住身下的野草。
她压着飘忽的视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你我定了亲,我自然喜欢。”
风宴启唇,却欲言又止,颇有些烦闷地偏开脸。
什么叫与他定了亲自然喜欢他,若是没有这份姻缘,便不喜欢了么。
“……”电光火石间,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愣了一愣,立时懊恼地皱起眉。
他为何计较陈允之的未婚妻喜不喜欢他!
他不过冒名顶替一阵,迟早要做回风宴,难不成真与她结了亲做夫妻么!
镜春未听见风宴搭话,也看不见他的脸色,只当他是听了情话不好意思。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漫起一片茫然。
两人心思各异,在蔓草丛生的田埂上并排躺着,谁人都未开口说话,直至日头晒得眼花,镜春率先撑身起来,往旁边去看,风宴已惬意得合上眼睛。
她搡一搡他:“允之,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