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午饭,一辆满身泥浆的工程车停在了路口。
方文军打开车门,先把外甥女夏瑶抱上车,回头再扶妹妹方文娟上车。
夏瑶趴在车窗上伸出半个身子,使劲朝方晴和方辰挥手。
“方晴姐姐再见,小辰辰再见!”
夏瑶脆生生的声音和笑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特别生动。
“快回来,危险。”
方文娟把女儿强行拉回车里,发现夏瑶的衣服沾上了泥,一时找不到东西擦,只好拉过女儿的手,往自己的灰布衣袖上蹭了蹭。
这时见二哥也上了车,赶紧拉过女儿让出位置。
方文军把人造革黑皮包放到脚边,叫师傅可以出发了。
“二哥,你和嫂子没事吧?”
看着方文军被黄长枝抓破的脸,方文娟犹豫地问。
“没事,你不用操心我。这个皮包你拿着,一会下车我就不送你进屋了。”
方文娟点点头。二哥帮她借到了钱,这趟总算没有白来。
车子发动了,夏瑶又趴在车窗边喊方晴和方辰。她梳着两只细细辫子的小脑袋,随着车子的颠簸在车窗外直摇晃。
方辰想过去口再握握夏瑶的手,被方晴一把拉住了。
“夏瑶姐姐还会来吗?”
方辰眼巴巴地看着工程车开走了。
“肯定会来的。”
望着车子消失在视线,方晴发现她的眼睛竟有些潮湿,好像表妹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她相信表妹还会再来,因为她跟姑姑说过,夏瑶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材比例特别好。一双直溜溜的细腿比上身要长两三厘米,头圆脸小脖子纤长,是难得的跳舞苗子。
只要好好培养,将来可以把夏瑶送去舞校,如果能考上舞校就可以在城里落户了。
“好是好,可是夏瑶都七岁了,现在学跳舞也来不及了啊。再说我能让她去哪学跳舞去,除非我自己可以教她……”
方文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被侄女的话给撩拨得扑通扑通的。她怎么没有想过将来可以通过女儿改变命运呢!父母从小培养她弹琴跳舞,她当然可以教女儿跳舞。
方晴领弟弟进院时,方柔的声音从西屋传来。
“穷酸鬼终于走了!太烦人了,以后不想看见她们。”
方柔正在打扫卫生,把姑姑和表妹睡过的褥子和毛线毯从窗户里扔出来,又喊方美赶紧行动,她只管自己的活,是不会帮方美换枕头褥子的。
“我又没让你换!”
方美不急不慢地说道。
“你想让我换我可会给你换?臭美,以为自己了不起!别忘了,昨儿晚上夏瑶看见了你的小人书,你把夏瑶推摔倒,咱爸狠狠打了你一巴掌,你也没有多受宠。”
“关你什么事!”
方美下意识地摸了摸昨晚被父亲劈头盖脸打疼的肩膀,现在好像还挺疼的。
父亲竟然为了小表妹打她,这让她心里恨极了姑姑和表妹。
因为小女儿被丈夫打了一巴掌,黄长枝和方文军大吵了一架。
黄长枝操起手边喝水的杯子朝方文军砸去,方文军急忙闪身。玻璃杯划了一个抛物线掉在地上,“啪”地摔成了碎片。
“有种你别躲!”
在黄长枝眼里,小女儿方美长得好看性格乖巧学习优秀,从小到大她都不舍得打一下,丈夫竟然下狠手把女儿的脸都打变色了,她哪能善罢甘休。
“操蛋娘们!”
方文军学会了农场男人都会骂女人的话,高高举起手怒目瞪着妻子。
“你,你还想对我动手!”
黄长枝发疯地冲向方文军,抱住方文军就是一通又抓又咬。她也学会了农场女人们的打架技巧。
方文军放下手,终究不想打女人。
“你家破事贼多,我跟着你一天好日子也没过着……”
黄长枝高声哭诉,就是想让在西屋的小姑子听见。
方文军黑着脸出去关上门,蹲在灶台边点上一支烟,狠吸了几口,又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母因为姑姑的到来打架,方柔拿姑姑睡过的枕头出气,在手里使劲捶了几下又扔到了窗外。
“大姐,家里的枕头褥子都不够睡,你怎么还往外扔呢?如果被你妈看见了该生气了。”
方晴从窗边露出头说道。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事,那随便你吧。”
方晴拉着弟弟去王晓燕家玩去了。
这时方柔才反应过来,她还想让方晴和她一起洗毛线毯呢。可是话说出去了收不回了,只好自己一个人全包了。
晚上黄长枝下班回家,看到还在滴水的枕头,把大女儿一通臭骂。
“枕头和褥子得拆开来洗,一点常识也没有!真是猪脑子,怎么一点也比不上美美呢!”
美,美个屁!
方柔在心里骂道。母亲偏心得太明显,她对妹妹方美更加看不顺眼了。
当晚,方文军回来时已经夜里十点半了。
黄长枝拿着鸡毛掸子站在卧室门口,等丈夫进门就横扫过去。
方文军借遍车间同事的钱,全都拿给了妹妹方文娟。
黄长枝无意中听说了这事,气得当时脸就绿了。
早上她特意早早出门上班,就是不想见到讨人厌的小姑子,眼不见心不烦。家里的那点钱都在她手里扣着,以为丈夫有心给妹妹钱也拿不出来,没想到方文军会舔着脸跟别人借钱!
这钱肯定是有借无还了,如果让她还,起码得还个大半年。
既然丈夫瞒着她借钱,她也不想听他解释了,此刻只有打架才能平息她心里的怒火。
“姐,咱爸会不会被咱妈打死啊?”
听到东屋只有母亲暴怒的咒骂声,一点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方美害怕了。
方柔早吓得脸如死灰,哪敢出声。
“咱们去劝劝吧。”
方晴提议。
当着孩子们的面,又不是多大的仇恨,方晴估计能劝和老叔老婶。
“我不去。我不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方美把从小人书上学到的话现学现用。
“我也不敢去。要去你去吧,要么叫我哥一起去拉架。”
方柔摇头。
一整天不见方野的人影,方野回来听见父母打架赶紧躲进了屋里装聋作哑。
叫方野去劝架等于火上浇油,方晴可不想给方野“添麻烦”。
屋门从里面插了插销,黄长枝是打定主意和丈夫“单打独斗”。
方晴敲不开门,屋里鸡毛掸子发出的“啪啪”声越来越频繁。看来老叔真是理亏了,一声不吭地硬挨妻子的鞭打。
“老婶开门。”
“老婶开开门儿。”
方辰学着姐姐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叫着。
姐弟俩连着叫了几声也叫不开门。方晴干脆隔着门高声说:
“遇到事情夫妻应该有商有量,我老叔如果做错了什么,老婶可以教训他。
打男人会让男人没面子,也会留下伤痕。明天老叔还得去县里开会,如果被人看见他身上有伤就不好了。”
听到侄女的话,黄长枝的手停了下来。
方柔和方美从门里探头观察着父母屋里的动静。
方野趴在灶边小屋的一尺小窗前,拉开花格窗帘朝外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