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柔拎着鸡食桶走进后院，闻到菜园子里发酵了很久的有机粪肥味，马上屏住了呼吸。拉开铁丝网围着的鸡棚，把鸡食桶朝里面墩去，铝皮鸡食桶发出铛地一声响，她回身准备跑出粪味熏人的园子，这时耳边听到马千里的说笑声，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
马千里家在最里面，因为地形的优势，他家的菜园子建得非常大，超出别人家的园子起码有十垄沟的地盘。
马千里正和他哥在园子里清理黄瓜架。兄弟俩都穿着白背心军绿裤子，个头也都差不多高。马千里抱着一捆拨下来的黄瓜架，转身时带毛刺的黄瓜老秧子蹭到了他哥赤着的胳膊上，他哥抬手拍了他一下，马千里跳起来跑。夕阳下可以看见他古铜色的皮肤上一片亮晶晶的汗珠。
发现马千里朝她这边看来，方柔立刻蹲下身，一手摸着怦怦跳的心口，一手捂着脸，好怕被马千里发现她在偷看他。
这时听到妹妹方美喊她去洗菜，担心被马千里听到，她放下手朝马千里家后园望去，马千里已经和他哥哥离开后园了。她长吁一口气站起来，怏怏地回到屋里。
“姐，过来洗菜，这么一大箩小青菜我一个人可洗不完。”
感觉姐姐神情怪怪的，方美上前拉她坐下。
“洗不完干嘛要做那么多，我不吃了。”
方柔坐下又站起来，机械地朝屋里走去。方柔躺在炕上望着屋顶出神，眼前又浮现出上学期那天放学被几个高年级男生拦住揪辫子，马千里过来帮她解围时的情形……
黄长枝回来时发现锅灶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好像没开过火一样。问小儿女方美，方美说已经吃过饭了，是大家一起动手做的饭，方柔收拾的锅碗。
“还不错！女孩子要学会做家务，不过美美，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等你老上大学你妈我就解放了。”
当着方晴的面黄长枝不想把话说得太深。
“那我姐和我哥呢？”
“别提他俩儿！他俩儿以后能有个活干饿不死，我就烧高香了。”
大儿子性子野吊儿郎当不争气，黄长枝已经彻底失望了。大女儿脾气直脑子笨，虽然不像侄女学习成绩倒数，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柔上个月又来了例假，她估计大女儿以后学习会更吃力。女孩子就怕例假来得早，早熟脑子会变笨。
“城里来了电影放映队，今天晚上在小学操场放电影。你们都带上小板凳快过去占个位置。听说放的是县城最火的片子，恐怕去看的人会很多。”
黄长枝准备和王晓燕的妈妈带上毛线活过去一边看电影一边织毛衣。拿上线筐正要出门，发现方晴还在家里。
“老婶我肚子疼，我不去看电影了。我趴一会应该就能好了。”
方晴想要侦察一下这个家里的秘密，今天全员不在家当然机不可失。
“会不会是吃坏了东西胃疼？”
黄长枝看着方晴捂着的部位，心里嘀咕该不会是侄女也要来例假了吧，中午还听一个磨坊的姐妹说她家的小姑子九岁就来事了。
“没事，我多喝点热水肯定就没事了。”
难得被婶子关心，方晴报以感激的微笑。
“那你一个人在家注意点，我让方野看好辰辰。”
黄长枝说完推门出去了。
方野能看好辰辰才怪！好在辰辰很乖，出门一定会像小尾巴一样盯着大人。方晴倒不怕弟弟被弄丢了。再说农场几乎家家都相识面熟，治安还是可以放心的。
方晴关好大门屋门，急忙去立柜旁摘那个可疑的相框。
相框背面用细钉钉着，找来做门帘的老虎钳，不费力就拆开了。拿下泛黄的纤维背板，里面是一张厚实的挂历纸。拿掉挂历纸，相框角落里藏着一张相片。
果然有不能见人的秘密！
方晴心跳加快，屏息翻过相片。
黑白相片的质感很高级，相片里的人看起来更加气度不凡非富即贵。一对四五十岁的男女坐在椅子上，男人穿着裁剪合体的西装三件套，衬衣领口系着领结，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握着身旁女人伸过来的手。
身旁的女人朝他微微侧身，浅色旗袍的开叉里露出穿着半高跟皮鞋的小腿，高挽的发髻上别着一枚珍珠发饰，脖子上戴着三圈看起来晶宝圆润的珍珠项链。在他们身后站着三个年轻人。
站在左边的方文军看起来目光炯炯有神，露齿笑得青春灿烂。另一边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双手搂在坐在前排男人的脖子上，对着镜头笑得娇美如花。
站在中间的青年身材挺拔笑容可亲，双手背在身后，自有一种气定神闲纵观天下的气质。
这相片一定是方家的全家福。站在中间的青年应该就是方辰的父亲了……
端详着相片里的人，方晴越发觉得方家很神秘，应该是个大富大贵之家。
他们都还在吗？他们现在都哪儿呢？他们还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吗？
院门外不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人们都朝小学操场去，露天电影就快开场了。
方晴一口气跑出几百米，感觉有些气喘，停下脚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调整呼息，暗笑自己怎么对一场八十年代的露天电影如此着急。
想来露天电影的画面质感难以入眼，音响效果更不能和3D丽音环绕的影院相提并论。可是此时她无法一个人呆在那个家里，那张相片总是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钉铃~”
听到身后自行车铃声方晴马上站起来让路。
“方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去看电影吗？”
马千里单腿撑着自行车奇怪地望着方晴。
“他们先去了，我这就去。”
方晴对马千里这位邻居哥哥有印象。王晓燕总夸马千里将来会是幸福农场的第一个大学生。恢复高考以来幸福农场还没人考上过大学。马千里是幸福农场中学老师的骄傲和希望。
“上来吧，我带你过去。”
马千里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不用了，也没多远。”
耳边已经能听到露天电影的片头歌曲了。方晴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再跑几十米也就到了。
“上来吧，别墨迹了。”
马千里笑着说，伸手拉住了方晴的胳膊。
方晴好像被按了按钮很自然地弹起，坐到了马千里的自行车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