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平府与青州公主的渊源,那就必须从他祖父说起。
平家出身平民,平厉的祖父平检,因天生神力,被桃花寺一武僧看上,从小便被接到寺中习武。
后来上京谋出路,得知皇宫选拔侍卫,便前去参选。而后一路冲杀,得了头筹,从一众高门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城禁卫之中一员。
然而他出身不显,在军中难得看重,这一熬就是十几年。
直到先帝被立为储君,他才因为身手出众,被选入东宫。
先帝顺成帝自幼体弱,原本储君之位根本轮不到他的身上,偏偏几个兄弟没一个消停的,为了太子之位你争我夺,弄得死的死残的残,最后反而只有他这个病秧子保全了自身,被立为太子。
可顺成帝因为从小体弱,不论是朝臣还是皇帝,都没有想过要立他当太子,也就是说,他的身后,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任何助力。可是那些为了从龙之功投入多年的大臣世家们,如何肯甘心?即便皇帝已经立了太子,他们依旧不死心,想在旧主的儿子中挑选出合适的人选,继续辅佐。
这可怎么得了,顺成帝就算再是个泥菩萨,也还有三分气性呢,哪里容得他们这样挑衅自己?
新一轮的博弈再次开启。
在这场斗争中,皇帝为了自己的江山,以及自幼体弱,但仅剩的健全的儿子,亲自与大臣们博弈。
最后自然是皇帝与太子险胜,可太子本就体弱,在这样长期劳心劳力之下,本就荏弱的身子,更加不好了。
偏偏皇帝见儿子站稳脚跟,松一口气之后,很快也驾鹤先去。
留下一个病弱的皇帝,和一群根基受损,但依旧虎狼之心不死的朝臣。
顺成帝殚精竭虑,苦苦支撑。不过几年,就累垮了自己的身子,而那群被打压了的世家大臣们却缓过劲儿了。
就在所有人都为皇帝将要被架空之时,成帝胞妹,青州公主横空出世。
青州公主,此时已经是青州大长公主,相比起体弱多病的哥哥,青州大长公主不仅精力过人,更是武力超群。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哥哥身体不好,想要在众皇子之中获得一席之地,就需要有一个可信的人全心扶持。
等到哥哥被封为太子之后,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别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很少引人注意,但谁也没有想到,这胆大心细的女孩,竟然背着自己的父亲跟哥哥,悄悄建立起了一个铁血军团。
这些人只听凭青州公主的指示,在顺成帝身体出现状况的那些日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京城防卫。
正是有了她,大臣们另立新帝的计划才没能成真。
顺成帝有了妹妹这个助力,总算轻松了一些,过了几年,才终于生下了唯一的嫡子也是就当今圣上项其耒。
后来随着顺成帝年纪越长身体越差,青州公主手中的权势也就越来越大,顺成帝驾崩之前,她已经开始把持朝政。
待到今上登基之时,青州公主几乎可以说是权倾天下了,君弱臣强,若没有青州公主压着,今上不见得能够顺利登基。
可是,青州公主再如何手段滔天,她终究是个女人,大臣们借着大义之名,在幼帝耳边谗言不断。
那些读书人,更是扬言这大好山河被和女人把持,必会很快国将不国。
而青州公主身为辅国公主,政务繁多,并不能亲自教导幼帝。
新帝年幼,耳边有天下人的传言,身边有大臣们的劝说,再加上何太后这个当娘的,对处处压自己一头的青州大长公主早就不满。
各方影响之下,小皇帝终于对这个辅佐自己的姑姑,产生了严重的厌恶之情。
他是皇帝,即便再如何年幼,那也是皇帝。
皇帝的气性总是有的,加上青州公主对他寄予厚望,要求本就很高,他会心生不满,也是难免的事。
不满之下,小皇帝竟然联合大臣们,计划除掉青州公主。
好在青州公主有忠心禁军的护卫,次次化险为夷。
有了这种隔阂,青州公主对皇帝这个侄儿也很不满了,她失望于侄儿的愚蠢,可哥哥膝下却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废了他,难道另立他人不成?这不顺了那帮野心勃勃的老家伙的心意?
无奈之下,青州公主只能一边操劳国事,一边挤出时间,尽量亲自教导小皇帝。
这样的辛劳之下,就算是个铁人,也要吃不消了,更何况那时候青州公主已经怀了身孕,待生下杨郢时,已经伤了身子再不能承孕。
没过几年,北漠巡国叩边,青州公主帅军亲征,回来时身受重伤,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平厉将军的祖父,也死于那场战争,他的父亲,在发现青州公主身受重伤之后,就知道朝中局势会很快动荡。加上平检战死,他们也要回家安葬守孝,于是带着妻儿辞官归隐,回到了赟都,每日喝酒遛鸟,一有时间,就带着儿子去桃花寺找大和尚切磋。
平家父子,都忠于青州公主,平厉小时候,还见过公主一面,只是那时候青州公主已经时日无多,只安排了几件小事,便把他们打发走了。
“父亲常说,辅国公主虽为一介女流,却巾帼不让须眉,比这世间大部分男子还要英明果决。只可惜天下人多有偏见,看不得庶民升官,更见不得女人掌权,青州公主早就知道自己会不得好死,所以早早替追随得人安排了后路。”
慕伊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外祖母的事迹,心中崇拜敬仰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她双眼晶亮,面色通红,神情无比向往。
平厉看在眼里,又继续说:“父亲去世之前,一直叮嘱于我,道青州公主对平家恩重如山,平家儿郎,定要时时关注慕家,也好保全公主仅剩的后嗣血脉。你母亲因病早亡,你从小又被驸马养在汴京,后来更是直接去了玄家,我想着你过得好,便不必节外生枝,此次若不是得知你有劫难,也不会一意孤行,闯门强娶。”
慕伊人本来因为听到青州公主的事迹而激动的满面通红,但在他说了这些话之后,眼中的神情,却突然淡了下来。
平厉见状,只以为她想到了玄家大公子,所以心生失落。却不知道,慕伊人只不过是警醒了过来。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平家忠于青州公主,一直关注着她的安危。
可若真是如此,华家怎会那样猖獗,那般轻易就败坏了她的名声?尤其前世,她被迫远嫁塞外,与蛮人和亲,那时候将军府权势滔天,为什么连个屁都没有放一个?
即便当时救援不得,后来平家军扫荡西北诸部,在蛮人部落几进几出,为什么他这个大将军,一丝一毫没有想起旧主唯一的外孙女还在敌人手中为奴?
可见这人言之凿凿,却不能全信,这里面,应当别有因由。
慕伊人想起让冉宗光转交的那份藏矿图,莫非其中,有什么是她不晓得的?
心思转了转,慕伊人按下心中的怀疑,万分感叹地说:“没有想到外祖母这么厉害,可很奇怪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那是自然,青州公主权势滔天,又于国有功,可她却是被上面那位与汴京世家们联合起来逼死的。对着青州公主,他们自卑又心虚,当然不肯让人提起她来。”
“原来如此,他们也太无耻了!”伊人气愤道。
男人碰碰她的额头,说:“世人多是如此,越是眼高于顶,越见不得有人比他们强。若真有人比他们强了,心里便恨得咬牙切齿了,他们怎么会肯让天下人传唱她的功德。”
难怪啊!
那狗皇帝忽然下旨把自己送去和亲,谁晓得是不是有人还对青州公主记恨在心。
这样也好,反正她已经跟他们势不两立了,正好几辈人几辈子的旧账一起算。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嚎哭。
却是芸姨娘,正披头散发,在长夏轩外哭天抢地,哭闹不止。
“大姑娘,求您开开恩,给你弟弟一跳活路吧。他虽是个庶子,但到底是你的血脉兄弟,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仕途无望,被人耻笑。呜呜……大姑娘,你好狠的心,慕家可是你娘家,劳心费神教养你多年,你这是一嫁人,就帮着外人回来抄家了呀!你怎么能心安,不怕老天降报应啊!”
“怎么回事?”
茶嬷嬷听了声响,出去喝问。
盎然跑来回话,道:“是芸姨娘,她听说姑娘回来要嫁妆,把库房都要搬空了,心里不乐意,跑来找事了。”
芸姨娘是慕佳人跟慕青则的生母,慕伊人的娘亲杨氏去的早,没有嫡子,所以眼下慕青则是慕家第三代唯一的男丁。
整个慕家,都要被他继承,伊人若是搬走大笔的嫁妆,那他儿子得的东西就少了,她哪里愿意?
要说起来,换做旁人家,也不会因为出嫁女要带走生母的嫁妆而哭天抢地,可慕家不同在于,伊人的娘,可是青州公主的唯一的女儿。
她出嫁之时,青州公主正权势滔天,她的嫁妆,可是举国头一份,慕家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到她嫁妆的三分之一。
这一笔丰厚的资财,慕家哪里舍得全部吐出来?
慕家借着杨氏的嫁妆,这些年生活奢靡程度,与汴京顶级高门也不相上下了,若伊人真的要把嫁妆全部带走,慕家的日子,会立刻下降好几个等级,这让他们如何肯甘心?
芸姨娘哭天抢地,那可是真心实意。她心甘情愿当了这么多年的妾,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儿子这份家业。
慕伊人听了盎然的回话,眉头皱都没皱一下,淡然吩咐道:“一个妾室,敢跑来长夏轩找事?这份胆气可当真令人佩服,既然如此,干脆成全了她,好好帮她长点儿记性。”
盎然闻言,立刻带着两名壮士出去了,很快外面便传来女人的惊叫声,不过还没叫到两句,就没声儿了。而后又见盎然进来禀报,道:“姑娘,青哥儿求见。”
“慕青则?”
“是。”
伊人想了想,还不是来质问她的,她这会没心情跟他斗嘴。便道:“不见,让他回去。”
盎然领命出去了,却没有想到,慕青则居然十分耐心,在长夏轩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午间十分,还依旧不肯离开。
伊人无奈,终于忍不住叹口气,把人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