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則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見到慕伊人之後,他卻只道了一聲姐姐好,便支支吾吾,突然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伊人等了半天,見他木著一張臉,吭吭哧哧就是不說話,便問:“聽說你等著要見我,是有什麼事情要說?”
慕青則被伊人問了,這才道:“回姐姐的話,我來是,是想替姨娘給你陪個不是。姨娘不懂事,打擾了姐姐的清淨,還希望姐姐不要生她的氣。”
本以為來給自己姨娘撐腰找自己算賬的人,居然是來給自己道歉的,伊人還真有點驚訝。
她終於正視慕青則,發現這小孩容貌端正,目光清澈,字字句句,都是發自內心。
真沒有想到,虛偽懦弱的慕家,居然還能出這麼個小孩,也實在是難能可貴。
想到之前自己被汙衊時,這個庶弟還跟人家打了一架,先不管他到底是為了維護她還是維護慕家,卻也讓慕伊人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慕青則感受到伊人審視的目光,有幾分尷尬,又有幾分嬌羞。忽而想到什麼,他猛地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對慕伊人說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讀書,等我有了功名,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現在……現在我們慕家不敢跟將軍府硬碰硬,姐你定要,定要忍著,待我有了功名,很快就接姐姐回來。”
說完紅著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那裡,他看著慕伊人,那難過的樣子,好像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看著她的眼神,慕伊人似乎有點知道他在說什麼,又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剛想問個明白,卻見他忽然轉過身,兔子一樣跑掉了。
留下慕伊人一個人對著空曠的客廳和遠去的背影,風中凌亂。
到了傍晚,才聽茶嬤嬤來告訴她說:“方才我出去轉了一圈兒,悄悄打聽了一回,原來咱們進了將軍府時,則哥兒就帶人鬧著要闖將軍府把姑娘給搶回來,只是老爺子立刻把人攔住了,還叫去書房訓斥一通。想也知道,那老……爺子斷不會承認他們不敢招惹將軍府,必然要說一些大局為重暫時隱忍之類的話。則哥兒年紀這般小,自然三兩下就被哄住了。雖沒再鬧著要來搶人,卻說是發了毒誓,一定要讀書上進,等當了官兒好把姑娘接回來。”
果然呀!
將軍府的名聲自來臭得燻人,她又是被搶去了的,這小東西自然以為,她在將軍府是日日被折磨,生不如死,難怪那小眼神,可憐的都要哭出來了。
這般心軟,可一點兒都不像慕家人。
伊人突然有點厭惡,這麼心軟又天真的小孩子,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不過她也懶得再理會慕家人了,往後只要大家各不相干,各自安分就好,她不想故意找茬兒,他們最好也別找自己的茬兒。
伊人這麼想著,忽然又覺得累,便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回屋睡覺去了。
卻不知慕青則回屋之後,痛定思痛,連原先最喜歡的蛐蛐兒綠頭元帥都扔了。
他已經跟老天發過誓,要發奮圖強,早日考取功名然後面見聖上,好救姐姐於水火之中。
作為慕家長房唯一的男孩,慕青則從小就被教導支撐家業,光宗耀祖,保護家中姐妹這些,自然也都是他的責任。那時候伊人還在汴京,慕家對這個註定要高嫁的嫡長女那可真是喜歡的不得了,在家裡小孩子們面前,自然也從不吝嗇誇讚之詞。慕青則是個憨直寬厚的孩子,大人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因此大姐姐慕伊人在他心中,一直就是高貴優雅,天仙一般兒的人物。
現在天仙姐姐被玄家辜負,從汴京回到了贇都,不僅受盡了嘲笑汙衊,還被兇名在外的大將軍搶了去,這可真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可憐人。
哎!自己的姐姐,為什麼就是這麼命苦。她現在在將軍府整日擔驚受怕,被那兇狠的大將軍威脅折磨,簡直生不如死。
自己這個做弟弟的,哪裡還能像往常一樣安心戲耍玩樂?
若是無動於衷,當真便畜生不如了。
從前立志要成為天下第一風流公子哥兒的慕青則,忽然改變志向,開始痛改前非,用心苦讀了。
而等著他考取了功名好救出水火的慕伊人,這時候正磨刀霍霍,準備跟老太太大戰三百回合。
“這副雙耳白玉瓶本來有春蘭夏竹秋菊冬梅四個,怎麼還剩一個了?”茶嬤嬤一箱一箱的驗看,將與嫁妝單子上不符的都列了出來:“還有百鳥朝鳳水陽織錦屏風,那可是王大家兒的親手彩繡,你們拿十兩銀子一件的破爛貨來糊弄姑娘?還有這鋪面錢莊,如何地段改了這麼多且個個虧損?還有田地呢?夫人陪嫁時,茶園可是雲嶺最好的兩千畝,水田旱地也都是整個贇都境內最肥沃的。如今公主餘威不再,夫人也歸了天,你們便這般欺辱姑娘?”
茶嬤嬤三言兩語,嘴裡飆刀子,衝著管家婆子發火。
老太太就坐在主位,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楊氏過世十幾年了,她的嫁妝太多,自她走後,便任由老太太管著,剛開始還打定主意不肯碰,時間長了,也就忍不住拿出幾樣用了。
那些年,慕伊人人在汴京,在玄家一住就是許多年,後來又傳出與玄大公子的事情,慕家歡天喜地上京結交,看在玄氏面子上,也的確交上了幾戶有來頭的人家。
與高門結交,自己的身段自然也得拿出來,人情來往免不了,想要在各種場合裡出彩,也是難上加難。
後來老太太心思一動,從楊氏嫁妝裡取了幾樣,一拿出去便得了滿堂彩,如此一來,便開了口子,往後再也收不住了。
這事實在算不上光彩,老太太乾得本就心虛,只巴望著伊人年幼無知,根本不曉得親孃的嫁妝是何模樣。
卻忘了她身邊兒有個茶嬤嬤,雖楊氏在時,只是個不重要的下人,但她記性好,對夫人的嫁妝,居然記得一清二楚。
這會當著面,被指了出來,老太太一時沒臉,竟呵斥起伊人來:“有主子在場,哪輪到一個下人發話,看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你成了今天的樣子,說不得就是被這群刁奴攛掇,早知如此,就該一早把她們全都處置了。”
“老太太息怒,嬤嬤不過是替孫女兒氣憤罷了,這好好的嫁妝說沒就沒,說被換了就被換了。誰曉得是不是府裡有人吃裡扒外,敗壞慕家名聲,讓人都以為,老太太您是個貪藏媳婦嫁妝的惡婆婆呢。”
“你……”
“不過無論如何,此事我是萬萬不肯罷休的。”伊人音語輕柔,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她打斷老太太的話,說:“母親去得早,那時我年紀還小,也不記事,如今想來,這些東西,也就是她留給我的想念。瞧見了它們,便如瞧見了母親一般。所以還請老太太成全,別讓孫女因為無顏面對母親,而做出不該做的事情來。”
伊人身後,是將軍府護衛。
這些軍漢們常年訓練,個個都是打架鬥毆殺人越貨的一把好手。
相比起來,國中備受推崇的美男子們,便嬌弱得不像個爺們兒。
老太太常年長在深宅,又自來養尊處優,哪裡見識過這樣凶神惡煞軍中莽漢。
被那十幾雙眼珠子一瞪,便嚇得心肝亂跳,除了暗罵慕伊人忤逆不孝,哪裡還敢說一個不字。
可惜送出去的東西拿不回來了,弄壞了的也沒處找補。無奈之下,只能忍著厭惡,同伊人詳談賠償,只用銀子換算,補償了缺失或者被替換的那些東西。
這一來慕家可算是大出血,府裡恐怕得有好長一段日子,不得不咬牙受窮了。
伊人拿到了嫁妝,心裡總算滿意了。
慕家敢這般胡亂使用她孃的東西,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把嫁妝全給她。要知道她是母親唯一的嫡女,按照慣例,她出嫁時,母親的嫁妝全都是自己的。而且作為慕家女兒,她還能得到一份慕家的陪嫁,只可惜,這些人只想著從她身上得好處了,一絲一毫沒想過要給她點兒什麼。
不過也罷,現在她能拿回這麼多,已經不錯了。只是這一份豐厚的嫁妝,該如何看管,還是一個問題。
慕家她信不過,將軍府的人,她當然也是一個都信不過。
而自己身邊能信得過的,只有幾個服侍起居的嬤嬤和丫鬟,就憑這些人,想要看管好母親留下來的這一份資財,那可真是白日做夢。
伊人思索一瞬,很快有了主意。
人是信不過,但她信得過自己的手藝呀。
前世她雖顛沛流離,吃了世上沒人吃過的苦,可那些控制人的小手段,她也是學了不少的。
當年若不是她毒死了和部郡王,之後便被那些蠻人處處提防,連飯都不給她吃,害得她想做些東西連藥材都找不到,也不至於那麼多年都不能逃走。
如今卻不同,她不是被死死看管著的敵國奴隸,而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手上還有這麼一大份嫁妝,想找點用來配藥的藥材,還不是輕而易舉?
慕伊人當天便帶著嫁妝回到將軍府,頭一件事,就是跟平厲要了幾個得用的人。她只說自己身邊無人可用,跟他要點人手,好幫自己看嫁妝。
這可是一份美差,伊人知道有的是人願意。
而對平厲來說,用他的人,就好比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也是一百個願意的。
於是平將軍立刻發話,府中人手,只要她看得上,隨便挑誰都行。
慕伊人心滿意足地道了謝,待他出門之後,便吩咐清風翻箱倒櫃,替她找藥材了。
現在只是為了以防萬一,所以她暫時不準備用虎狼之藥,一味簡單的迷惑香,就夠用了。
香簡單,原料自然也簡單。
等要用的藥材找齊之後,伊人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開始調香配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