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听说老太太被气晕了,心中有些惭愧,想去看看她,告诉她不过就是被退婚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一路上发现众人态度奇怪,且都在偷偷打量她的肚子,便知道她们是听了外面传言,以为自己当真未婚先孕了。
说起这件事,前世还真把她气得病了一场。
那时候她太柔弱,生平遇到最大的事情,不过是祖父离世与被玄黎拒绝。
本就因为心上人另娶他人而深受打击的慕伊人,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订了婚,又莫名其妙被退婚了,还落了个失去名节的名声。不尽如此,更重要的是,她一个深宅少女,即便知道外面是在胡言乱语,却也连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都没有。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她来说,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那时她郁结于心,缠绵病榻好长时间,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深感无脸见人,便一个人跑到乡下庄子上静养了。
在慕家庄一待就是三四年,过的跟出家人没什么区别。
又因为被坏了名声,之后再也没有人上门向她提提亲,伊人本以为自己一生都要在慕家山庄孤老了,直到皇帝一封圣旨,将她送去和亲,她地狱一般的流亡生活,便正式开始了。
今生她当然不会再为了这么一点事就被打击得卧病在床,更不会一气之下躲到山庄里与世隔绝。而且败坏她名声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想放过,只是在此之前,她需要与家人沟通一下。毕竟不她的计划,是需要家人的配合才能奏效的。无论怎么说,现在的她都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有些事情,如果她亲自出面的话,少不了要给家里惹来麻烦。
伊人走到老太太的院子时,远远的看见一个人从窄门处走了过来。
那人三十来岁,留着一撮小胡子,明明长的儒雅清俊,却偏偏看着严肃不过,连走路时,都板着一张脸,好像被他踩在脚下的路,都欠了他几辈子的债一样。
这人正是慕家大爷慕淞,慕伊人的父亲。
两世加起来,十几年不见了,伊人不知为何,忽然有些胆怯,她鬼使神差地转了个弯儿,往假山后面躲了一下。
等慕淞进了璋和堂,伊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见绿意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伊人才想起自己刚才行为有些不合常理。
但她心里的事,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丫鬟。
“你回去吧,这会儿父亲来,肯定与老太太有话说,我到别处走一走再进去见祖母。”
绿意福了福身,道:“那姑娘别走远,我先回去了。”
知道是祖母跟父亲有话说,伊人没舍得真走,不一会,她就发现原本在璋和堂伺候的嬷嬷丫鬟们都被打发出来了。
堂屋的门虽没关,但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显然是在望风。
这个时候父亲跟祖母会说什么?定然是跟自己有关吧。
伊人想了想,干脆矮下身,悄悄从假山饶了过去,躲在竹林后面的窗户下偷听。
老太太躺在床上,大约刚喝了,声音中满是疲惫。
“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伊人听见父亲的声音说:“伊人在汴京时,与孙家嫡女有过争吵,与杨家公子还打过一架,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与邵阳公主不合,还害得邵阳公主坠马差点留下伤残。太后当时很生气,但此事被玄黎压了下去,所以就没有被人提起。”
伊人听得暗暗点头,她跟邵阳公主不合那是千真万确,主要是那时候她以为玄黎喜欢自己,而邵阳公主对她的人热情的太不要脸了些。她就本着保卫自己所有物的本能,天天跟邵阳作对,何太后讨厌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坠马什么的,的确有那么一回,不过却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不晓得为什么,最后查来查去,查出的结果都是自己换了马匹。为此她记了很多年。
后来在图塔尔,她跟邵阳公主两个人成了难兄难弟之后,她跟她讨论过。
结果邵阳那贱人洋洋得意地说,那是她自己干的,为了让玄黎英雄救美同时陷害她这个跟屁虫,她专门让人偷了自己的衣裳跟常用的香粉去祸祸那匹马。
结果她自己真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可最终也没等来心上人的怀抱。
当时玄黎就在旁边,却不晓得为什么,刚准备迈步出去救人时,自己就被绊了一跤摔在了地上。
所以邵阳没能落入心上人的怀抱,后面救她的人又离得远,冲上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结果就是她扎扎实实地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养了大半年才好起来。
不过这个真相,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有人知道,所以从太后到皇帝,都还是把账算在她头上的。
伊人甚至想,前世那死皇帝把自己送去和亲,说不定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
但后来不晓得为什么邵阳也被送来了,这可就奇了怪了。
那时候她远离汴京已经许多年,根本不知道汴京发生了什么事,而邵阳公主更是个只知道风花雪月无知少女,对朝廷政事一概不知,连他自己怎么被送出来的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想到这些,伊人忍不住又埋怨邵阳那蠢货自作自受还要连累自己。
却又听老太太沙哑的声音道:“玄家怎么说?”
伊人没听到父亲的回答,大约是做了个摇头的动作。因为很快她就听见了老太太担忧的叹气声:“那咱们该如何是好?大丫头的脾气是玄家惯出来的,可她到底姓慕,外头有人算账,也会算到慕家头上。玄家是双手一摊不管了,咱们却得罪不起太后跟汴京那些大家族。”
“儿子心中也很迟疑,此事如何处置,还请母亲拿主意。”
“哎……”老太太长叹一声,又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不能怪咱们狠心,杨氏去世已经这么多年了,为着她,你连填房都没续。从前我想着,伊人若懂事,也不枉咱们养育她一场。可如今她不仅任性妄为,还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想来她娘也不会怪罪咱们。”
“母亲的意思是……”
“伊人从汴京回来,因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听到这里,伊人心中咯噔一声。
老太太这是,准备让她病死?
但前世她活得好好的,看来是父亲护了她。
正当她等着父亲怎么反驳老太太的话,却听见那男人用严肃正派的声音说:“但凭母亲安排。”
呵!
伊人突然觉得腿麻。
她弯曲双腿,在地上蹲了一会,听见慕淞离开,才悄悄走了出来。
她的亲人们在商量怎么让她死啊!
当年她在蛮夷之地那般艰难,没有等到家里的救援,也只当是慕家无能为力,却不知道他们早就放弃了自己。
也说不上是伤心还是愤怒。
其实有了前世那些经历,她已经很难去为什么事情伤心,为什么东西愤怒了。
不过是因为,突然发现有许多事,是自己前世不知道的,心中有些失落罢了。
可见重生一世,知道些许后事,也不是安全的。她得想方设法去查一查,到底有多少事,是她前世不清楚的。
慕家的决定让她不得不重新制定自己的计划,但这样也好,她不必再顾及会不会损伤慕家根基或颜面。
这样无牵无挂,反而不会束缚了手脚。
不过他们准备怎么要自己的命?为什么最后她又没死成?
回到长夏轩,伊人又开始回忆。
前世这个时候,自己正伤心呢,没过多久华家就跟慕家正式解除了婚约,自己更是当天就病倒……
病倒了?
真的是病了吗?
伊人仔细想一想,那段时间,自己昏昏沉沉,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有几次醒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连绿意都说,大夫都说她可能要不行了,让家里准备后事。
但后来她怎么又好起来了?
伊人想来想去发现自己是莫名其妙就好了,都说她意志力坚强,自己扛了过来,现在一想,其中必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太大意了!
她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茶嬷嬷,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姑娘想做什么,吩咐就是。”
以前伊人身边仆从无数,但大都是玄家的人,这次回来,她算是彻底脱离了玄家,自然不可能再把玄家的下人带在身边。能跟她一起回赟都的,都是外祖父在时就跟着她的老人,最忠心不过。这些人,前世也陪着自己到那蛮荒之地去了,只可惜一个一个也都死在了外头,到死连个坟头都没有。
“我虽然是女孩子,但很多事,还是要心中有数,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嬷嬷最有办法,帮我挑几个人放出去,也不做别的,只大街小巷,官场内宅的,到处帮我打听消息便好。”
养线人可得花不少银子,茶嬷嬷以前没想起这茬,也是因为没有主子吩咐,她根本办不了。
现在伊人发了话,她自然没有不从的。
“这事到不难办,但咱们刚从汴京回到赟都,初来乍到的,许多事情都不清楚,想要把线人养起来,得慢慢来急不得。”说到这里又问她:“姑娘可是因为外面那些传言的事?此事要打听,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
伊人自己养线人,就是不准备走慕家的路子了。
这样她们可算是从零开始,想要立刻找人查出是谁在外头推波助澜,恐怕有点困难。
伊人告诉她道:“一点流言蜚语而已,我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从今以后,咱们都得靠自己了,既然日子还那么长,便少不了早作打算。线人就慢慢养吧,谨慎要紧,不必急于求成。”
“明白了。”
茶嬷嬷下去,伊人又叫来绿意,吩咐她:“你去准备准备,我要去祭拜祭拜母亲,明天一早就走,大约要待一段日子,东西多准备一些。”
从两岁离开赟都,在汴京一待就是十几年,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的确应该好好祭拜祭拜。
绿意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