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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正值隆冬,已放寒假,哥哥被父亲强制软禁在周家。

姐姐去世那天,书禾被父亲赶出了周家,她什么行李都没拿,只拿走了姐姐送给她的小灰灰。

八岁的她,抱着毛绒玩偶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边,脚腕扭伤,走起路来很疼,雪花飘落在额头的伤口上,很冷。

在姐姐的保护下,惨重的车祸未伤她半分,在父亲的家暴与怒骂下,她遍体鳞伤,身上,以及心里。

书禾的左眼皮被父亲的皮带抽肿了,很痛很痛,根本睁不开,眼皮是紫的,只能靠着右眼看路。

脑海中一直盘旋父亲的怒斥。

书禾精神恍惚,僵滞地目视前方,一直往前走。

往前走。

想走到阎罗殿。

想让阎罗王把她带走,把姐姐还回来,还给妈妈。

她在路边哭得稀里哗啦。

为什么这场车祸里是书禾活下来了,这样惨痛的结果让妈妈如何接受,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书禾想姐姐了,却再也没有姐姐了。

零下十几度的酷寒天气,书禾衣着单薄,浑身剧烈颤抖,机械地往前走,四肢百骸都被冰雪穿透似的。

在某个瞬间,她好像看到姐姐了。

姐姐说天太晚,雪太大,禾禾要赶快回家,穿多一些,别找姐姐了。

书禾休克倒下的时候,路边恰巧经过一辆车,车子停下,后座的少年推开车门,疾步走向她。

抱着她的人是一个哥哥。

他救下书禾,把她裹在温暖的怀里,紧急抢救为她复温,以防止进一步的器官损伤。

小书禾醒来已是三天后,身边有医生,也有她的同学沐沐,沐沐说是小舅舅把她从路边抱回来的。

但是他已经回家了,他的家在英国。

沐沐随母性,她的小舅舅是时煜。

医生说,若不是被恰巧路过的时煜救下,满身伤痕的书禾会被活活冻死在路边,抢救的时候已经处于濒危状态。

那场压断无数树枝的暴雪,是时煜,把她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周宏方转过身。

他头发花白,枯瘦如干,因多病缠身,提前退休,不再担任官职,在周家也没什么地位。

书禾视线落在向梅身上。

妈妈呢?

岁月有没有对妈妈温柔一些。

这是自姐姐去世后,向梅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她与妈妈之间横插着一条人命,一条她亲生女儿的命,这根刺扎在两人心里,扎得很深。

书禾无数次想,或许这根刺再也拔不出来了吧。

八岁到十岁,书禾被养在时家,那三年里向梅状极差,没有去京大教书;书禾十一岁的时候,哥哥把她接到月亮湾,抚育她成人。

上大学的时候,书禾偶然间听说,向教授左手常年戴着优雅的腕表,是用来遮掩割伤的,有人看到过手腕上的疤痕。

周宏方率先开了口:“书禾,周家与时家有婚约,你爷爷与时老先生订下的,家里本想等你和你姐都成年后再告诉你们,但你姐被你害死了,时家按约要来提亲,周家只有你一个姑娘。”

“周宏方。”

向梅蹙起眉,提醒身边的男人:“子衿的事是酒驾司机的责任,婚约是两家多年前定好的,跟子衿的事挂不上钩。”

“没关系?检查车祸现场的警察不是说了吗,当年——”

“够了!”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

周宏方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嘴角渗出了血,牙齿都要被扇碎,脑壳里嗡嗡作响,向梅真是毫不吝惜力气,幸好她不知道那年他家暴书禾,不然他连在周家住的资格都没了。

书禾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面色惨白到几近透明,怀中的快递盒没有抱住,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去捡。

被父亲再次撕开伤疤,书禾两只手落在快递盒上,控制不住地颤,能蹲下去,但双腿瞬间酸软无力,站不起来了。

像抽干了力气。

气氛再次陷入寂静,向梅起身离开。

书禾低着头,没敢抬眸去看妈妈的神情和脸色,只看到妈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停顿了片刻。

但,还是迈步走了。

就在书禾以为妈妈不会搭理她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轻缓的声音:“时家那孩子很优秀,品行也好,你先接触接触,就当交个朋友,不喜欢的话跟我说,我来拒绝这门婚事,并不是非要结婚。”

“好。”

“淋雨了,别忘记喝袋感冒药。”

书禾眼泪积聚。

她视线模糊,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再跟妈妈说些什么,可喉咙愈发肿痛哽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向梅离开了这栋房子。

周宏方见妻子走远了才敢骂:“哭哭哭,哦,嫁到时家还委屈你了似的?周家与时家世代交好,婚事多年前就订好了,你知不知道那时家那孩子多优秀,这桩婚事真是便宜你了。”

“那就别便宜我。”

书禾站起身,将快递盒放在桌上,冷声,“你自己穿上婚纱嫁过去,祝你二婚幸福,我给你随个二百五。”

“你!”

周宏方快被气死:“我敢穿婚纱,时家那小子敢迎我进门?你以为我愿意来求你,但凡你姐——算了,你妈不让我多说。”

周宏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小女儿。

明明记得书禾小时被养得珠圆玉润,现在怎么瘦得这么单薄,平时她哥也没少她的钱花啊。

“一直都是你妈与时家对接操办婚事,按照约定的时间,时家下周来提亲,其实你不嫁也可以,两家关系受影响,你妈会承担主要责任,要低声下气跟时家道歉,被时家人诟病一辈子,哎呦当年你妈割腕,要不是羡知及时发现送去医院,你妈就……”

周宏方故意带着哭腔,说完之后偷偷看了书禾一眼,她没转身,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什么表情。

但他很了解书禾。

在这个世界上,戳书禾心窝子最疼的刀有两把,一把是逝去的姐姐,另一把就是妈妈,为了妈妈不被诟病,她很可能会嫁过去。

“你的电话号码已经给时家了,那孩子今天或者明天会联系你。”

书禾转身,驱赶:“滚。”

对母亲和父亲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周宏方怒意四起:“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尊重,还大学生呢,你老师怎么教育你的?”

“那你有尊重过我吗?”

书禾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气得扔向他:“你再不出去,我就告诉哥哥,你少不了挨打。”

“你敢让羡知打我,我揍不死你。”

“有本事你现在就揍死我。”

“你!”

周宏方躲开那本书,向梅还在外面等着,他不敢逗留太久,只能压着怒意离开,摔上了门。

“砰”的一声巨响。

书禾心里咯噔一下。

抬手,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小时父亲经常摔打东西,导致她听到剧烈响声就会莫名心慌害怕。

客厅墙壁上的摆钟“咚”的一声整点报时。

书禾调整好了情绪,脱掉自己泥泞的大衣,好在里面的毛衣没有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她趴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缓缓,手指不小心摸到一袋温热的东西。

书禾抬头看去。

是一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在刚才妈妈坐着的地方。

书禾眼中雾气盘旋,氤氲。

自姐姐去世后,她十多年没敢吃糖炒栗子,平时连糖炒栗子的店铺名都不敢多看一眼,其实她最喜欢吃妈妈买的栗子了。

书禾擦掉眼泪。

小手剥着栗子壳,把还热着的栗仁塞进嘴里,嚼着。

好甜的栗子,好甜。

她发觉到不对劲,月亮湾小区的门禁是严格的人脸识别,出入都有安保人员核查来往人员信息。

那向梅和周宏方怎么能进来呢?

还知道门锁密码。

该不会早些年办理这栋房子手续的人,和来来回回派工人装修房子的人,是向梅?不是哥哥。

书禾摸了一下额头,有点烫,找到退烧药服下。

头发都是雨水,湿漉漉的,好像有点埋汰了,被小猫抓伤的幸好是左手,她决定用右手洗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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