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默默瞥向她身上的玉佩,上面已經出現了細碎的裂紋。
她騙得過我,也騙不了她自己。
她的心已經在偏向另外一個男人。
慕若歡遵循說過的話,的確沒有留宿過沈淮之那裡,只把他丟在後院。
一切看似什麼都沒有變。
直到幾日後,在臨搬走前,公主府舉辦家宴,邀了京城最好的戲班子。
一曲《牡丹亭》唱完,公主觸動情腸,哭得泣涕漣漣。
沈淮之一張白皙的俊顏,更是紅了眼尾。
“思君不見夢中人,一別經年未有緣,這是奴從前最喜歡的戲,只可惜錯過了這許多年”
席間有人戲笑,“公主如今有駙馬在側,面首又如此知情識趣,真是有福氣啊。”
公主略顯窘迫,“再過一個月我們就搬離京城了,少不了顛沛之苦,哪裡就有福氣了呢。”
我不動聲色仰頭灌下一口酒。
沈淮之卻慌張道。
“我和公主殿下之間什麼也沒有,駙馬可切莫誤會。”
在場賓客無不竊竊私語。
我如芒刺背,暗暗攥緊了拳頭。
那一日的宴會以我稱有急事,漠然離席宣告結束。
我忽然意識到,他們之間,恐怕不只是舊相識那麼簡單。
宴席散去,沈淮之長跪在我門前謝罪。
一張蒼白消瘦的臉更顯軟弱。
我不懂,公主這般傲氣的女子,偏偏就喜歡這樣肩不能抗的男人。
“惹了駙馬動怒,是賤奴的不是,只是我的確沒有肖想公主的意思,還請您明鑑!”
僵持間,我瞥見公主急匆匆趕了過來,蛾眉顰蹙。
“這是在做什麼?”
沈淮之怯怯地低頭,“駙馬罵我不知好歹,只要能解了他的怨氣,便是打我罵我也是應該的。”
我覺得可笑,“沈面首,我何時打罵了你?”
公主心疼地扶他起來,不滿地睨向我。
“你是駙馬,應當有容人之量。”
“阿淮他願意屈居面首,已經很受委屈了,該給的體面總是要有,你不要為難他!”
我冷眼瞧著這出拙劣的苦肉計。
“公主這便替他委屈了?倒不覺得,他是在逢場作戲,故意惹你我離心。”
慕若歡不假思索,選擇了相信他。
“住口!你根本不知道阿淮他在邊關到底經歷過什麼。”
“他素性溫和,是不爭不搶的性子,怎會故意與你頂撞?”
我沉默了。
再多的辯駁也抵不過小奴隸的一滴眼淚。
她只相信她願意相信的。
那一日我們不歡而散。
冬至日,京城初雪降臨,沈淮之生了風寒,久久不愈。
公主說要帶著沈淮之去拜訪名醫診脈,一直到下午都沒有回來。
我吩咐侍從關門,“不必再等了。”
以後都不用再等了。
可大門關閉之前,我遠遠望見了風雪中一黑一白的身影。
是雪天路滑,轎攆難行,公主和沈淮之共同披著一件披風,親暱地並行。
雪花飄到我的眼裡,逐漸模糊了視線。
“關門吧。”
我淡淡道。
新來的侍從急於諂媚。
“駙馬爺不必難過,公主身份高貴,怎麼會跟這種賤奴一直糾纏不清?定是一時貪新鮮,不過兩日就厭了。”
“只有您和公主啊,才是郎才女貌,最是登對。”
“倘若您能讓公主誕下一兒半女,公主顧念孩子,定會回心轉意的”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那年寒冬,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公主初嫁我時,流連教坊司,只為求一味能永久避孕的藥。
在這個朝代,女子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傳宗接代,避子藥乃是明令禁止的禁藥。
得知公主四處求避子藥,丟了皇家顏面,聖上龍顏震怒,要處罰公主。
是我跪在大雪天的皇城,一步一叩首,將臺階磕得血跡斑斑。
皇帝感念我們夫妻情深,這才饒過了公主。
為了卻公主心結,我喝下至陰至寒的殺陽藥。
公主見到我腹痛不止,心疼地掉了眼淚。
“可你從此以後就斷子絕孫了呀,你真的願意為了我如此嗎?”
她哭得讓我心肝震顫。
明明身體劇痛無比,我還是低聲安慰她:
“這世道身為女子本就艱苦,公主受不了生育之苦,這無可厚非。
只要能與你長相廝守,我受些皮肉之苦,不算什麼。”
後來,我服下藥後傷了身,還被廢掉武功,整整一個多月臥床不起。
其間也曾有人硬塞給公主一個清風樓的頭牌小倌,眉清目秀。
卻被她當晚就氣憤地打發了出去。
“本公主此生唯有駙馬一人,不僅認床,還認人,別人想都別想!”
我以為她對我用情至深,沒想到,她只是還沒遇到讓她更加心動的男子。
我猛烈咳嗽起來。
玉佩上的裂痕更加深了。
公主總是悄悄去看沈淮之,再在清晨時回來,我不是耳聾心瞎。
我聽到過她嬌媚的喘息,忘情地喚他:
“阿淮,阿淮,再用力一點”
“如今你終於只屬於我一人了。”
那奴隸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
“公主殿下對奴這樣好,不惜瞞著駙馬,駙馬不會生氣跟您翻臉吧?”
可慕若歡只是不屑道,“他已經是半個廢人了,離了我,他還能到哪去?”
“駙馬愛慘了我,你放心,早晚有一天他會容得下你。”
我的心忽然涼透到了四肢百骸。
公主不知道,她去陪沈淮之的那些夜晚,我都徹夜無眠。
以至於,沈淮之在我面前時,已經難掩真面孔。
他輕飄飄地對我說:
“你知道嗎?公主說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可就是床榻上過於無力,根本無法滿足她。”
“也是,你體弱多病,哪裡承受得住公主的索取,我有時都承受不住呢。”
“對了,她說過最喜歡我的挑逗了,簡直讓她恨不得死在我的床上。”
我不卑不亢地笑了笑。
“沈面首好志氣,七尺男兒或立於戰場,也可像你這般,用盡青樓小倌手段,魅惑主上。”
“到底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本事確實讓人刮目相看。”
沈淮之的笑意僵住,沒有如願從我臉上捕捉到惱羞成怒。
因為,我早已經不打算與他爭了。
在我心裡,那個光風霽月般的公主,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