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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苗愛華做完家裡所有活計,天已經黑了。

她拉開燈繩,昏暗的橘黃色燈泡並不能照亮整間屋子。

但她卻在看見燈亮的時候,下意識快速把燈關掉。

丈夫兒子還沒回來,她自己在家開燈是要挨說的。

她扶著腰,麻木的轉身,麻木的點起一盞煤油燈,麻木又利落的開始生火做飯。

丈夫和兒子還有一會就要下班回家了,到家時,家裡的飯菜沒做好,她也會挨說。

能挨說的事情很多,苗愛華都儘量避免,只是總也避不開。

灶膛裡的火苗映襯出她疲累蒼老的臉,苗愛華覺得今天的火格外灼人眼前,灼的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她母親,五天前沒了。

她大哭一場,回家奔喪,卻又在第三天晚上被催著匆匆趕回,因為她丈夫要上班,因為家裡還有滿院子的雞鴨鵝。

苗愛華知道,她如果不回來喂,那這些雞鴨鵝就算餓死也不會有人喂。

可沒有這些雞鴨鵝,他們一家子根本沒法生活。

丈夫的工資不高,一個月除了酒錢煙錢,給她的就能勉強夠買米買油。

可生活又哪裡只需要買米買油。

花銷多著呢。

兒子雖然也上著班,但工資從不交家裡,他得緊著自己花,緊著自己女朋友花。

所以每當山窮水盡的時候,苗愛華就需要那些雞鴨鵝救命。

她只是不明白,她娘啊,死了。

可她卻只有那麼短暫兩天難過的時間,就得繼續操勞幹活。

還得防著做不好挨說。

苗愛華總是感覺很荒唐。

這個世界就很荒唐。

荒唐著,妥協著,毫無存在感的,她就這麼過到了三十九歲。

今天,她終於想提一個要求了。

飯端上桌的時候,她丈夫高建軍和兒子高山山前後進了家門。

她兒子沒有受姥姥去世的影響,看起來心情不錯。

她丈夫也哼著小曲,還拎著一瓶新打的酒。

苗愛華看得出他們也有話要說,她想先說,卻還是被搶了先。

菜剛端上來,她兒子就笑著道:“媽,小蘭答應嫁給我了!”

苗愛華扯了扯臉皮,扯出一個笑模樣,算是回應。

但兒子明顯不滿。

“媽,你這是什麼表情?”

“誒呀你別管她,鄉下娘們,不通人語的東西。”

她丈夫罵了一句,叉著腿,對著她炒的菜開始挑剔。

他和她相處總是高高在上的。

他讀過中專,是工人,她只念過幾年小學,還沒有正式工作。

他是城裡人,她來自鄉下。

他是男子漢大丈夫,她是頭髮長見識短。

他總有許多可以輕視她的原因。

而在外人面前,她確實是高嫁。

只是這婚姻的圍牆內,她的辛酸苦楚沒人體會的了一分半分。

苗愛華悶著頭不想說話,就聽她兒子繼續說道:“媽,小蘭嫁過來可是有條件的,她不想跟你和爸住一起,這小院也住不下啊,單位既然不給分房子,咱們就買一個吧,就是家裡沒錢……”

苗愛華道:“不用買,你香姨家的房子還空著,就在和蘭街上,你們去那住吧。”

她表妹王香和丈夫搬去了外省,輕易不會回來,房子也一直拖她照看,早就說願意借給她家裡人住。

“那可不行,”

高山山聽了卻一口回絕。

“香姨的房子舊,還遠,以後我和小蘭有了孩子,你每天來回去照顧不方便,更何況小蘭要的是樓房,我也打聽了,咱們附近幸福園那邊新蓋的樓房,兩室只需要三萬塊,我已經答應小蘭了。”

只需要三萬塊?

苗愛華聽他這麼說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

他們家現在連三百塊都沒有!

她丈夫一個月工資也才一百八十塊!

她兒子更少一些,只有一百四十塊。

苗愛華不由得問:“那你攢了多少了?”

高山山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了,“媽,我一個大小夥子,又要外出工作又要談戀愛,你總不會指著我自己攢錢買樓房吧?”

苗愛華也是一愣,“沒有錢那怎麼買?”

“誒呀,媽,我都跟爸商量好了,三萬塊嘛,現在有銀行貸款的。”

“那借了怎麼還?咱家現在一個月,連十塊錢都剩不下,拿什麼還?”

高建軍脾氣上來,猛的拍了拍桌子,“還不是你這個敗家娘們整天亂花錢!老子月月往家裡拿錢,這麼多年都沒攢下錢?你看看人家隔壁劉家,人家媳婦把家裡照顧的多好,早就給兒子買了房子了!再看看你!我瞎了眼了娶你!”

苗愛華忍不住道:“劉慶是廠裡幹部,工資是你的三倍。”

啪!

端在高建軍手裡的飯碗,從苗愛華鼻尖擦了過去,摔在牆上,摔了個稀碎。

高山山眼裡劃過隱蔽的得意,嘴上卻說道:“爸,你急什麼,媽不懂就好好說嘛。”

“媽,我和爸商量好了,借了錢你也出去找個班上,我問過了,咱們街道正缺個早班掃大街的,三點上班,七點就下班了,還不耽誤你給爸做早飯,一個月一百五呢,白天我們不在,你也可以在家補覺。咱們三口人都上班,家裡還養了這麼多雞鴨鵝,錢幾年就還清了。”

苗愛華道:“還清了,我也該去給你帶孩子了,是嗎?”

她覺得累,前所未有的疲憊。

是往前看,往後看,都無法逃離的累。

兒子說的真簡單啊。

好像白天她不用幹活,好像雞鴨鵝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好像他們能夠自理,不用她伺候一樣。

聽她表達出不願意,高山山看了眼高建軍。

高建軍像接收到什麼信號一樣,一巴掌就拍到了桌子上,隨後指著苗愛華道:“你再嘰嘰歪歪的?耽誤兒子娶媳婦,耽誤我們高家續香火,看我怎麼給你攆出去!”

這句話,他威脅她半輩子了。

這年頭,離婚還是個大大的稀罕事,也是女人大大的醜事。

誰家媳婦要是被攆回孃家了,那是會連累一家人被嚼舌根的。

她不忍老母受到這樣的傷害,也不忍她為她擔心,就這麼忍了半輩子。

“還不快特麼給我盛飯去!有沒有點眼力見了?蠢貨!”

他用飯碗摔她,還要她去盛飯。

但想到母親,想到她要求的事,苗愛華還是去了廚房,回來後,她道:“我可以去掃大街,但我也有要求。”

要求。

這個詞用她嘴裡說出,那對父子都愣了下。

反應過來,高愛軍還想發火,高山山拉住了他。

“媽,你說。”

苗愛華張嘴,眼眶先是一酸,她聲音哽咽的道:“你姥姥生前就愛聽戲,我想在她燒頭七的時候,找個戲班子搭臺唱一場,熱熱鬧鬧的送送她……”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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