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的悶,身體的疼痛讓徐簇和意識逐漸回籠,她的世界由寂靜變得熱鬧起來,來自天南地北的方言不斷灌入她的耳朵。
徐簇和聽到有個女人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她讓大家說話小聲點,她的家人生病需要休息。
周圍的聲音變小,徐簇和想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處在什麼環境裡,可她怎麼也醒不來。她再次失去意識,陷入沉睡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簇和終於從沉睡中醒來,她躺在床上,望著上面觸手可及的床板發呆,心中卻翻起驚濤駭浪,她怎麼會在這裡?
徐簇和記得她和幾個朋友一起賽車,在公路上意外遇到象群遷徙,她想停車,但剎車失靈。
然後整輛車側翻,徐簇和被困在車裡動彈不得,極致冷和痛侵蝕全身,她感覺身上的血都要流盡。她的朋友在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他們想要救她,但是,來不及了……
女人發現徐簇和醒來,臉上有些歡喜,“終於是醒了。”
她用手背探徐簇和額頭的溫度,“額頭也沒那麼燙。”
徐簇和迷茫地看向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是誰?”
徐簇和問的問題讓她的歡喜瞬間凝固。
她再三確認徐簇和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連自己兒子都不認得後,她連忙去找之前給徐簇和看病的醫生。她外甥媳婦的腦子好像燒壞了!
火車隔間裡一陣兵荒馬亂,不少乘客來圍觀醫生給徐簇和看病,討論聲不斷。
醫生檢查不出來她有什麼大問題,說可能是發燒導致的暫時失憶,過一段時間就會好。他還說到目的地後,最好去醫院再次檢查。
女人聽到醫生的話心裡安定了一點,她送走醫生後,又請走圍觀的乘客。
徐簇和坐在床邊看著她送人,她說自己之前叫她丹姨。
丹姨是徐簇和現在這具身體的婆婆的表妹,至於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丹姨沒有說。她還是叫徐簇和,幸好名字沒有變,若不然她要花一段時間來適應新名字。
有個小豆丁趴在徐簇和的腿上,仰著臉,朝她笑。
丹姨說小孩叫楊載舟,家裡人都叫他舟舟。
徐簇和努力擠出笑容回應他,以示友好。
然後舟舟喊了她一聲“媽媽”。
聞言,她盡力維持著表情不變。她還沒有適應母親這個身份。
她來到這個地方聽到的其中一個難以消化的消息,就是她年僅二十二歲便已婚已育,孩子都三歲了。
還有一個更難接受的消息的是現在是1969年,和她原本生活的時代有著幾十年的時間距離。她對這個年代的瞭解處於一個很淺薄的階段。
徐簇和嘆了一口氣,然後她想躺平在床上,結果腦袋撞到隔牆板。她不禁轉頭看那面牆,床也太窄,最多隻有半米寬。
舟舟三除兩下把鞋脫掉,爬到床上,站了起來,對著徐簇和的後腦“呼呼呼”吹了幾下,說話的聲音稚嫩清脆,“呼呼就不疼了。”
徐簇和佯作驚訝地說:“你好厲害,真的不疼了。”
舟舟被誇得害羞但又很開心,他動作緩慢地坐了下來,身體靠著徐簇和的手臂。
徐簇和坐直,環顧四周的環境,她以前從未坐過火車,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新的體驗。只是這種體驗太突然,讓人一時難以接受。
不經意間,她看到窗外的風景。
春猶淺,柳初芽,這春景和徐簇和死前見到的熱帶林有著極大不同,預示著她在最好的年華死去,卻又遇到新生。
徐簇和開始考慮自己的處境,生,或是死,她想自己會毫不猶豫選擇生,經歷過一次死亡,那種感覺,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舟舟跟著徐簇和的視線,眼睛不斷轉動,好奇媽媽在看什麼,但沒有出聲問。
丹姨終於把這些愛看熱鬧的乘客請走,只有位置是在這個隔間的乘客沒離開。
她走到徐簇和麵前,一把撈起舟舟將他抱在懷裡,說:“聽說很快就到下一個站,到時要是有開水供應,你喝口熱水,吃點東西,再吃藥,身體就會舒服很多了。”
這個年代設備不夠好,鍋爐房的熱水總是燒不開,喝開水成為一個難題。有時候幸運,在經停站遇到提壺供應熱水的工作人員。
徐簇和聽她說話嗓門大,語氣沒有多好,但也知道她是好意。徐簇和輕輕點頭,說好,然後又說了句謝謝。
丹姨不禁多看了她幾眼,平日裡她倆話不投機半句多,關係一般般,但相處也不會像對待陌生人一樣。現在這樣真令人不習慣。
沒過多久,火車靠站,丹姨拿著兩個軍綠色小搪瓷缸,她身手很是敏捷,從人群外圍擠到靠走道的車窗前。
徐簇和都沒看見她身影,但聽得出她的聲音,“同志!麻煩給我裝兩杯開水!”
徐簇和牽著舟舟的手,慢慢走到過道邊。她病還沒好全,渾身無力,走路都慢吞吞的。
她踮起腳,看見一位身穿深藍色制服,扎著兩條小辮的女同志舉起熱水壺,往伸出窗外的杯、碗、壺倒入開水,一聲聲“同志”此起彼伏。
才一小會兒的工夫,熱水壺裡的水就沒了,人群逐漸散去。
徐簇和望著這情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確實是身處六十年代,對她來說陌生又遙遠的年代。
丹姨轉身看見徐簇和失神地站在過道邊,心中又添了一分憂愁,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恢復正常。
“病都沒好全,這裡人又雜,人家一撞你就倒了。舟舟,帶你媽回去坐。”在丹姨眼裡三歲的舟舟都比徐簇和可靠。
丹姨的話將徐簇和的思緒拉回現實,她和舟舟回到床邊坐下。
丹姨拿出一個硬邦邦的大白麵饅頭,掰成兩半,分了一半給她。她感覺自己的手拿東西都沒有力氣,她看著半邊饅頭,這好像是隔夜的,一時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