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一聲清晰的腸鳴打破了牢房裡的沉寂。
筠哥兒紅著臉,小手捂著肚子。
香櫞從懷裡摸出一塊點心,掰成小塊餵給弟弟。
這是傅家送來的點心,雖然已經過去了一天,但她一直捨不得讓孩子們一次吃完。
每一口點心在這種地方都顯得格外珍貴。
角落裡傳來此起彼伏的腸鳴聲,飢餓已經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往日的矜持。
那些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富貴婦人,此刻正像餓極了的野獸一樣,用貪婪的目光盯著任何可能出現的食物。
“給。”她又掰了一小塊遞給半夏,手指微微用力,那已經發硬的點心在她手中輕易便分成了大小均勻的兩塊。
“大姐也吃,這些點心大姐沒吃。”半夏沒有接,而是推回給香櫞。
小女孩的眼中閃爍著擔憂的光芒。
香櫞輕輕撫摸著妹妹的頭髮,正要說話,大伯孃孫氏的聲音突然響起:”香櫞侄女,聽說傅家來退親了?這點心怎麼也不分給我們嚐嚐?”
她說著就要伸手去抓。
香櫞眼疾手快,一把將食物收回懷裡。
她的動作快得出乎意料,孫氏撲了個空,一時間有些愣神。
“大伯孃見諒,這是留給孩子們的。”香櫞語氣平和地說。
她看著孫氏因為撲空而漲紅的臉,心中沒有半分波瀾。
孫氏臉色一沉,原本略顯富態的面容因為幾天的牢獄生活而顯得有些扭曲:”怎麼,嫌棄我們年齡大了?現在傅家都不要你了,攀不上高枝了,這點吃的總該分給長輩……”
她的聲音尖利刺耳,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有幾個同樣飢腸轆轆的婦人,眼中也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
“香櫞妹妹。”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孫氏的話。是二房的堂姐欒秋菊,她蜷縮在角落裡,正用渴望的目光看著這邊。
小姑娘的臉上還帶著病態的潮紅,顯然這幾天的牢獄生活對她的打擊不小。
香櫞看了看手中的點心,又看了看堂姐蒼白的小臉。
那張稚嫩的面容上寫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卻又帶著幾分羞怯。
猶豫片刻,她還是掰了一小塊給秋菊:”慢點吃。”
秋菊接過點心,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個平日被父母寵愛的小姑娘,大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我呢?我也要!”孫氏見狀更加急切,又伸手來搶。
她的動作粗魯,差點碰倒了正在吃點心的筠哥兒。
香櫞不動聲色地避開,順勢將弟弟護在身後。
她的力量讓她能輕易控制住局面,但這一幕落在別人眼裡,就顯得格外刺眼。
“呵,力氣倒是不小。”孫氏冷笑一聲,目光中滿是譏諷,”一個人帶著兩個拖油瓶,還這麼護食,也不知道能走多遠。聽說是要流放到東南邊陲?三年就沒見你幹過什麼重活,就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帶兩個孩子,怕是連城門都出不了……”
“出不出城門,就不勞您費心了,您還是照顧好自己吧。”香櫞在一旁淡淡地說。
二伯孃錢氏在一旁摟著自己的女兒,欲言又止。
她看看香櫞,又看看孫氏,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自己的女兒摟得更緊了些。
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她已經保持了大半輩子。
牢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壓抑。
有人低聲啜泣,有人默默垂淚,更多的人只是木然地望著牆角發呆。每個人都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命運。
香櫞面不改色地繼續給弟妹分食,彷彿剛才的爭執從未發生過。
她的力量讓她能穩穩地掰開那些乾硬的點心,不會弄碎也不會掉落。
正在這時,外面又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打破了牢房裡壓抑的氛圍。
“報——長房欒氏大郎媳婦孃家來人!”
人群頓時躁動起來,就連那些原本蜷縮在角落裡的婦人也抬起了頭。
大堂嫂的孃家來了,這意味著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從昨天開始,已經有好幾個有門路的親戚被贖了出去。
而在這些人中,又以大堂嫂的情況最為特殊。
果然,不一會兒,牢門打開,大堂嫂牽著個五六歲的男童走了出去。
男童一身圓領窄袖褂子,雖然已經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是上好的料子。
這些天的牢獄生活雖然讓他消瘦了不少,但舉手投足間依然帶著富貴人家特有的氣質。
“你這個殺千刀的!”孫氏突然衝著大堂嫂的背影尖叫起來,聲音裡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帶走我的孫子,你是要給我們欒家斷子絕孫啊!你這個毒婦!”
大堂嫂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的臉上不但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帶著解脫的笑意:”婆婆,兒子以後跟我姓林,不會再姓欒了。這些年我受夠了,要不是為了改姓,我孃家人也未必肯收留我們……你們欒家,除了大郎對我還算不錯,其他人可曾把我當過自家人?”
“你、你……”孫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突然她的表情一變,幾乎帶著哀求的語氣說道,”那、那把我閨女也帶上吧!求你了,她還小,你就當行個善心……”
“呵。”大堂嫂冷笑一聲,眼神中充滿了譏諷,”這些年你是怎麼對我的?我添香加火的時候磕破了手,你說我是故意的,我給公爹煲湯用錯了藥材,你說我要毒死他。
就連兒子發燒,你都說是我剋夫克子。要不是大郎待我還算不錯,護著我,我早就和離了。如今人都要……都不在了,我也沒什麼可留戀的。婆婆,好自為之吧。”
說完,她牽著兒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童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正對上香櫞的目光。
她從那雙稚嫩的眼睛裡,看到了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
牢房裡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變得微弱,片刻後,又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啜泣聲。
有人在為即將被處斬的親人傷心,有人在為無法脫身而絕望。
原本就陰暗潮溼的牢房,此刻更是籠罩著一層令人窒息的悲傷。
有人開始低聲議論:”聽說張家也來贖人了……”
“可不是,都是有門路的……”
“唉,我們這些人,怕是隻能跟著去流放了……”
香櫞低頭看著懷裡僅剩的點心,默默把最後一塊掰成兩半,分給弟妹。
陽光透過鐵窗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蒼白的光痕。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連牢房裡的爭吵聲都少了,剩下的只有壓抑的嘆息和低低的啜泣。
“大姐……”半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哽咽,她緊緊抓著香櫞的衣角,”我們該怎麼辦?那麼遠的路,就我們三個人……”
筠哥兒也抬起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寫滿了茫然。
即便是這個年僅三歲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處境的艱難。
香櫞看著妹妹泛紅的眼圈,心中一痛,連七歲的孩子都知道,她們三個人要走到東南有多難。
而她們母親那邊的親戚,早在三年前就斷了聯繫,根本無人可依靠。
她抬頭望著鐵窗外的一片天空。這一路註定艱難,但她會想辦法,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