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段大人獨寵正妻,京都城無人不知。
而今段夫人身患重病,段家請來神醫無數,今日還請了宮中最德高望重的太醫為段夫人醫治。
誰知,俯身把脈的太醫眉頭一蹙,面容嚴肅,深看了床榻上段夫人一眼,起身朝段大人行禮道 :“老夫無能,還請段大人另請高明。”
聽聞此話,段柏暉臉色蒼白,險些站不穩。
室內傳來了哭聲,各色各樣。
戚滿月未曾聽清何人在嗚咽啼哭,約莫是不捨她魂去的家人。
她而今四十有四,唯獨一子,兒子雖非聰慧罕見之輩,讀書也算勤勉,前段時日參加了會試,能否中榜全看今日。
“中了!中了!大爺榜上有名,三甲十八。”聲音自門外傳來,戚滿月手撐著床榻,推開了抵在唇間的湯勺,面色發紅,眼底溼潤一片。
兒子苦讀二十餘載,如今高中,是喜事,大喜事!也不枉她苦心教她。
段家大爺高中進士,大擺宴席,家中小輩皆來病重主母榻前道喜,足足三日才消停。
正是三月初春,本該草長鶯飛,竟忽地下起了雪,還非糊弄人的小雪,雪下了半夜,次日一早起來,撐開了窗,外頭已然白茫茫,清冷冷的一片。
戚滿月怕寒,如今病著更甚,這怪雪,竟抵消了她心中兒子高中的喜意。
“夫人,朱姨娘求見。”有丫頭稟告。
戚滿月脖子微僵,透過門縫,倒能看到一抹紅色身影,自她重病,許久未曾在家中見過這般鮮亮的顏色了,就是兒子高中進士,也未曾著紅。
接過湯婆子,她道:“喚她進來。”
朱姨娘入內後,戚滿月才看清她此刻模樣,髮絲凌亂鬆散,毫無規矩可言。戚滿月眉頭緊皺,還未開口訓斥,朱姨娘竟越過了眾丫頭,來到了她的榻前,赤紅著雙目,一手抓住她的胳膊。
她病重本就無甚力氣,手中的湯婆子落在了地上,火星子四濺。
忠心伺候她的丫頭婆子反應過來,上前制止朱姨娘。
可也不知這朱姨娘哪來的力氣,推開了來人,嘶聲大叫:“夫人!你看這雪,你可還記得這雪?”
她話說得怪異,戚滿月抿著唇並未答覆她。
朱姨娘繼續瘋癲開口:“你不記得,可我記得!二十四年前,我就是在大雪中生了舒兒,他那日小小的,我只抱了他一下,他就成了你的兒子!”
“可他分明是我的兒子,是我十月懷胎好拼儘性命生下來的兒子!”
朱姨娘淒厲地笑著喊著,她身著紅衣,如同地府逃出的厲鬼。
“我才是他的親孃,我才是進士郎的親孃,你生不出兒子,你生的是個賠錢貨女兒!”
“夫人費盡心力撫養我兒,我該謝夫人,對夫人感恩戴德……”
朱姨娘再說了什麼,戚滿月皆未曾聽清,她撫著胸口,吐了一口血再無意識。
再次醒來,耳邊仍是哭聲。
戚滿月第一眼便看到眼尾泛紅的夫君,如今的中書侍郎段柏暉。
她不知哪來的勁力,使勁抓住了他的衣角,問他:“朱姨娘說的可是真的?”
段柏暉不言,也無須他再開口,她也知朱姨娘說的全是真,這些為她而哭的人是假。
真相到底是何,她早晚會命人查清楚。如今她時日無多,最為緊要的是尋回可憐的女兒,若尋不到女兒,她便是死也要化為厲鬼,與段家人同歸於盡。
許是她太想活,許是她命不該絕,那日後她滿面紅光,似病好了般。
她能吃能喝,從床榻上起身,閉門見客,她父母皆亡,卻有家產傍身,這些年來從未虛度,手中錢財鋪子無數,並非是她離不開段家,而是段家離不開她。
第一日,她命人綁了夫君段柏暉,逼問下,他說。
“是朱氏,是她揹著我們丟的孩子。”
“我也是那孩子的父親,怎會忍心丟了自己的骨肉!”
“女兒如今身在何處,我也不知,當是在好人家養著……”
段柏暉再說什麼,她只覺得噁心至極。
他竟還知,他是位父親。
第二日,她命人綁了婆母,婆母暈厥了半日,唯獨她身邊的主事婆子透露了兩句。
“太夫人雖知真相,卻未曾干預此事。”
“皆是朱姨娘,皆是朱姨娘所為,她蛇蠍心腸,太夫人也心疼孫女……”
第三日,她終於從被打得半死的朱姨娘口中得知了全部,她跪在地上目光陰狠,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你我同一日生子 ,你的女兒為嫡,我的兒子卻只是庶……”
“我是換了孩子,可老爺早在那日就有所察覺,他可曾告訴你?可曾憐惜你……”
“你的女兒早就死了,她死了,不知是如何死的,當是餓死的……”
“對了,你還見過她,欺辱過她,罵過她卑賤……”
那日,戚滿月才知何為痛,當是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那個孩子,她當真見過,在黔縣段家老宅未曾待上半日,便被她命人打了二十棍,趕出了段家。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一直低著頭,從未在她面前露過臉。
她不知她的模樣……
她不信朱姨娘的話,不信那孩子已死,她該去尋她的孩子才對,絕不能慌了神……
千刀萬剮朱姨娘、火燒段家宅子、將段柏暉為官數年的罪證密信呈給了段柏暉的死對頭,徹底毀了段家後,戚滿月離開了京城,回到了黔縣寧燕城,散盡家財尋那孩子。
不知尋了多久,她打聽到了那孩子的名字,得知了那孩子所受種種。
她名喚喬七,十六歲便成了親,所嫁夫君進京趕考再未回來,她獨自生下孩子一人撫養,她沒活過二十,她的孩子也未曾活過三歲。
那墳,埋在了桃黃村後山頭。
刨開了墳,是一大一小的屍骨。
耳邊是桃黃村鄉里村民的議論聲。
“這一對母子逃到此地,大的小瘦若干柴,當是染了病,小的先死,大的緊跟著沒了……”
“若非我們心善施捨一二,他們母子定早就死了,好歹是我家心善給他們母子收屍。”
“你家心善?這女子胸口玉佩還不是被你佔了,怕旁人說是非才肯幫著給這母子收屍的……”
“夫人!夫人!”
只見那命人刨墳的貴夫人暈厥在了墳上,斷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