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無分文討生活
東橋村。
外頭天還暗著,喬七早早地睜開了眼,伸手摸到懷中兒子的小腦門,手中沒了烙手的滾燙,喬七這才舒了口氣。
小石頭前幾日遇寒生熱,吃了不少藥皆不見好,如今退了熱她心口堵著的石頭這才算擱置,也不枉她買藥耗盡家底。
方移開手,懷裡的小石頭糯糯地哼了一聲,小手抓住了她的攥得緊緊的。
喬七含笑戳了戳小石頭肉嘟嘟的小臉,見他逐漸又睡沉過去,才穿上粗布衣裳下了榻。
“小石頭他娘,起了沒……”
喬七剛推開屋門,就聽聞外頭有人喚她,只聽聲音也知是隔壁董二嬸。
恐吵醒小石頭喬七趕緊關上堂屋門,快步到竹匝子院門處撐開竹門,看到了滿面含笑的董二嬸。
董二嬸是東橋村頭一家的,自小看她長大,算是長輩。
董二嬸上下打量了一番跟前的人兒,手裡提著籃子,探頭朝院內看了兩眼,壓低了聲音問道:“小石頭可好些了?”
喬七:“是退了熱。”
董二嬸面上一鬆:“那就好,小石頭還不到兩歲,能挺過去以後福氣還在後頭,這孩子生得好像他爹,往後必然也是個高大的……”
說到這,董二嬸一頓,似想到了什麼乾笑了一聲,多看了喬七一眼嘆氣說道:“嬸子也不是故意提及那人,小石頭他爹離去快兩年了,也不往家裡捎個信,到底是個心狠的。你還年輕,不若給小石頭尋個新爹?”
“不說旁的,就是小石頭這一病,喝的藥補的湯哪一樣不要錢,你兜裡怕是不剩幾枚銅板……”
董二嬸說著便噤了聲,望著挽著婦人髮髻,垂著的巴掌大的虛弱小臉,這小臉雖小雖黃,卻實在好看,若沒有左邊面上傷疤,怕是十里八鄉也尋不到這般標緻的人兒。
喬七是個可憐的,父母早亡由年邁的祖母照顧著長大,喬七祖母去後,就是這兩間屋子喬七也險些保不住,為了保住這房,喬七尋了個只有模樣看得過去的男子草草嫁了,可惜,所嫁非人啊……
往後她女兒嫁人,必然不能只看臉,定要尋個老實妥當的,小石頭他爹那樣的萬不能行……
長嘆了一口氣,董二嬸輕聲道:“罷了,罷了,我如何勸得了你這個犟種。”
“你若缺錢可去鎮上的段府,她家要招廚娘,專門給段家小少爺做食的,給的銀子多,說若能哄得小少爺多吃一碗飯還有賞錢。你正缺錢,小石頭還小再大些不說讀書明理,總要娶妻生子,都要你給操持,萬不可短缺銀錢……”
“小石頭被生養得這般肥胖健壯,定是你做的飯食好,你大可試上一試,若真能成去了段家做活,也是你的造化,那可是大戶人家,你要打定了主意去便來尋我,我幫你照看小石頭……”
董二嬸已然走遠了,留下了兩枚雞蛋,說是給小石頭補身子,喬七自是感激她,兜著兩枚雞蛋煨了湯,又熬了兩碗米糊糊。
她先吃過,聽到了屋內小石頭的軟糯叫孃的聲音,連忙放下碗筷入了堂屋,見小石頭正撐著褥子,笨拙要爬起來。
喬七快步過去,叫了一聲,將小石頭攬入懷裡,責怪地捏了捏兒子的肉臉:“病剛好,就要鬧翻天?”
小石頭看到了孃親,當即收斂了手腳,乖乖順順地窩在孃親的懷裡,眨巴著大眼睛,團扇般撲閃著睫毛,乖巧懂事極了,稚嫩的聲音傳來:“乖,石頭乖。”
說著,他揪著孃親的衣襟,扒拉著,閃爍著大眼睛可憐無辜:“餓,孃親餓餓。”
喬七眼底一片柔軟,懲罰般戳了戳小石頭的腦袋,無奈揭開了衣襟……
小石頭吃得飽飽的,恢復了往日的食量,比之還多用了一碗米糊糊,他吃飯的時候極認真,便只會埋頭吃,彷彿嘴裡的是肉一般。
能吃是福,可在清貧人家卻成了禍。
小石頭而今才一歲多些,家中存糧不多,買藥耗盡了所有的存銀,這幾日小石頭病著,她也跟著吃得不多,奶水自是不足,若不滋補恐怕不只她要餓肚子,小石頭也要跟著沒奶喝……
董二嬸方才提的法子,不是不可……
思量了片刻打定主意,喬七抱著小石頭起身出了院子,要出門時,懷裡探頭探腦的小石頭出聲。
“娘,花,花花……”
喬七仰頭看去,才見院門北面的蠟梅開了花,一簇簇的,幾朵食指大的黃花擁擠在一起,在寒風中相偎。
見這蠟梅開花,喬七不自覺起了念頭,想起了那個男……小石頭的爹。
這棵蠟梅就是他親自栽種的,那時還是小小的一株,不如牆頭高,也不如他高,如今這樹高出了牆頭,也粗了許多。他進京科考時,這棵樹還未曾開過花,他也不知她腹中已有小石頭。
他一去就是兩年多,未曾有過消息……
有人說他怕是在京都另覓了佳人,成了旁人的夫君。
也有人說,小石頭他爹或是路上遇了險。
東橋村說什麼的都有,日子過去久了,許少人再談論小石頭他爹,見到她時倒有詢問謾罵兩句的,也不過是兩句。
時日久得旁人不提,她也不提,好似小石頭是真的沒有爹一般。
東橋村人人都會可憐小石頭,說他一出生就沒有爹,往後怕是娶媳婦都難,不過她從未覺得那些人說得對。
小石頭不可憐,他還有娘,他的娘比那個已然發臭了的男人強。
她會將小石頭養得健壯可愛,讓他讀書識禮,給他娶妻生子。
旁人有的小石頭也會有,雖她現如今錢袋空空,還志向遠大計算著去京都,聽起來似場笑話,可她總覺得往後都會好起來的……
總有一日,她要攢足了錢,去京都城揪出那個臭男人,問清楚他可是不想和她過了,問清楚他為何不歸……
既然活著她就不想稀裡糊塗。
……
董二嬸答應了要幫忙照看小石頭,喬七便去了鎮上的段家。
段家離東橋村莫約行三十里地,喬七行了兩個時辰才到了段家的朱門綠瓦前。
段家的院子很大,不是她能一眼望見頭的,門前有兩個小廝站著,皆是最好的布衣,袖口還繡有祥雲的圖案,個個精神抖擻膀大腰粗,當是日日都吃得好,才有這精神頭。
她若在裡頭當差,許早晚有一日可攢夠十兩銀子當盤纏去京都,此事若成,她或能一月得一吊錢,她和小石頭能日日吃香喝辣。
照著董二嬸所說,喬七尋到了姜大娘,那姜大娘領著她入了後門,雖為冬日,段家的後院竟仍有綠意,是她未曾見過的草木,她垂著頭弓著腰,纖細的腰壓得低低的,聽著姜大娘的吩咐。
“……做了菜,見了主人,莫要說話,主人家不問你,你便不可開口,若是衝撞了貴人或是小主子,莫要說你是我帶來的,我也護不了你……”
姜大娘領著喬七去了庖屋,這才仔細打量了一眼小娘子。
單是一眼,便眉眼直挑,站直了身子去看,心中暗道,好一個俊俏的娘子。
先不說這纖細卻不失曲折的腰肢,那胸脯前的一團,低著的巴掌大的小臉……
只是再細看,竟看到小娘子右面上的傷疤,醜陋得似一隻毒蜈蚣趴在了牡丹花蕊上,好不可惜。
姜大娘心中暗歎,又安了幾分心,若她將姿色絕美的小娘子引薦過去,怕是自此得罪了大娘子,也是幸好,這娘子損了容顏大爺應當不會對她有所圖。
如此貧人家的娘子,有這傷疤未必是件壞事。
見喬七很是聽話老實,又畢恭畢敬的,姜大娘又吩咐了一句便出去了,庖室內味過重,離得遠些才能少沾染些刺鼻菸火味,她可是在大娘子跟前伺候的,若燻到了主子,被驅逐到外院那便是天大的罪過。
喬七在皰室內望了片刻,裡頭百樣俱全,好些肉和菜色她皆未曾見過,她不過一貧民女,見識短淺,自然識不得這些唯獨富貴人家有的玩意。
可倘若去做吃食,便是白粥,她也可做出這世上最香甜軟糯的,她既敢來段家,自然也有安身的法門。
比之常人她能聞出食材吃食的不同來。
她知曉人有盛景,草有抽芽,花有花期,歷經時辰皆可分為三六九等。草木如此,人如此,做菜更是如此,甚至比之更為簡單,便是人的善惡也有香臭之分。
就比如這白粥只要時候得當,氣味得當便能比得過山珍海味。
片刻工夫,喬七當真只熬了碗鮮甜的粥,喚來了門外的姜大娘。
姜大娘顯然未料到,震驚地看了眼那白粥:“董二嬸說你廚藝精湛,莫不是在糊弄我,這庖室內的山珍海味你可瞧見了?如此功夫你只做了這一碗白粥?你讓我府內的小祖宗喝白粥?”
喬七手攥緊,硬著頭皮道:“此白粥乃我祖傳秘方,姜大娘若信得過我,便可呈給小少爺一試。”
姜大娘面色不大好,沉著臉看著手中的白粥,這白粥平平無奇,卻莫名地有一股清香,倒也算新奇。
這段時日府內來來回回尋了不少廚娘,皆是為了讓小少爺多吃幾口,卻也都不盡如人意,那些山珍海味,小祖宗倒也未曾多用過幾口,如今這白粥……
倘若真機緣巧合,恰好合了小祖宗心意,她是引薦之人定能跟著得重賞!
試一試,倘若小祖宗不喜,她不過挨幾嘴罵,若是成了,豈不是……
下定了決心,姜大娘滿面不情願地提著食盒,去到了前院,臨走前吩咐了喬七,讓她跟在後頭,莫要東張西望,莫要衝撞貴人。
喬七自是聽話惜命,緊隨其後,繞過了花圃,泛綠的假山,清涼的湖畔石橋,雕琢著花木的精巧拱門……
姜大娘停,她便也緊跟著止步。
“夫人安。”姜大娘急道。
喬七微抬頭, 只看到了一雙錦繡的緞鞋,葵紫色繡有牡丹的裙襬,順著停頓的腳步,微微晃動,貴不可言。
她未曾見過如此富貴的夫人,更不敢抬頭看其真容,可聞其味,淡雅清香,似春日抽條的柳葉。
這世上除了小石頭和那個男人,她許久未曾聞到如此合乎心意的氣息,竟讓她衝動地想抬頭一探究竟此人的樣貌。
可她惜命,即便好奇,也不敢隨意窺視貴夫人的容顏。
“是給觀兒準備了吃食?”這夫人聲音清透,極好聽。
姜大娘連忙回覆:“是,是夫人,女婢尋了民間的廚娘,想讓她一試。”
貴夫人又道:“也好,隨我入內吧。”
姜大娘:“是!”
姜大娘緊跟著貴夫人入內前,囑咐了喬七守在外頭,經由人傳喚才可入內。
喬七聽話老實,俯首垂眉,候在外頭,轉身的間隙倒是瞧見了那夫人的背影,身姿窈窕,富貴無極……
她如此好聞,定是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