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蕭接過文件,快速瀏覽了一遍:
“這幾個人,形象氣質還算符合,但……”
“但什麼?”趙娜有些緊張。
“他們的眼神,”楚蕭指著其中一張照片,“沒有‘戲’。”
趙娜湊近一看,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孩,長相甜美,但眼神空洞。
“這……可能是因為剛來,還不適應吧。”趙娜解釋道。
“不是不適應,”楚蕭搖頭,“是他們對這份工作,沒有‘敬畏之心’。”
“敬畏之心?”趙娜愣了一下,這個詞,她還是第一次從楚蕭嘴裡聽到。
“對,”楚蕭放下文件,“我們要做的,是沉浸式景區,不是過家家。每一個NPC,都要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唐朝人,要讓遊客相信,他們是真的穿越了。”
“可這……是不是太難了?”趙娜皺眉,“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能吃得了這份苦?”
“難?”楚蕭笑了,“難才好。容易的事,輪得到我們來做?”
趙娜沒說話,她知道楚蕭說得對。
“你去告訴他們,”楚蕭的聲音沉下來,“三天,我只給他們三天時間。”
“三天之內,如果他們不能讓我看到‘戲’,那就捲鋪蓋走人。”
“好。”趙娜點頭,轉身離開。
“等等,”楚蕭叫住她,“那個叫林佳佳的,你重點‘關照’一下。”
“林佳佳?”趙娜回憶了一下,“哦,是負責演流浪樂師的那個小姑娘吧?”
“對,”楚蕭說,“她很有靈氣,但缺了點‘火候’。”
趙娜明白了楚蕭的意思:
“放心吧,楚總,我會‘好好’調教她的。”
趙娜離開後,楚蕭又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老周,忙著呢?”
“楚總啊,”老周的聲音從嘈雜的背景聲中傳來,“正盯著那幫兔崽子幹活呢。”
“鸚鵡的事,怎麼樣了?”楚蕭問。
“哎呦,您還真別說,”老周的聲音裡帶著興奮,“韓冬那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弄來了幾隻‘聰明絕頂’的鸚鵡。”
“哦?”楚蕭來了興趣,“有多聰明?”
“會吟詩!”老周壓低聲音,“剛韓冬教了一句‘床前明月光’,它立馬就接‘疑是地上霜’,你說神不神?”
楚蕭笑了:
“這可有點意思。你讓韓冬好好訓練,別到時候只會說‘恭喜發財’。”
“得嘞!”老周爽快地答應,“您就擎好吧!”
掛斷電話,楚蕭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處被圍擋遮蔽的棲鳳台。
“棲鳳山,”楚蕭喃喃自語,“這次,我一定要讓你涅槃重生。”
……
第二天,晨霧洇溼了青石板。
楚蕭蹲在橫店明清宮苑東側巷口,
煎餅果子還剩小半個,油漬麻花地蹭在嘴角。
幾個群演歪在道具箱上補覺,假髮髻支稜著,像被雷劈過的鳥窩。
這是《棲鳳山唐風復興計劃》啟動後的第三天。
他需要NPC,至少二十個,得有那種……被歷史碾過的滄桑感。
爭吵聲炸開。
楚蕭擦掉西裝袖口的甜麵醬,繞過紅漆斑駁的宮牆。
一個沾著假鬍鬚的老特型演員周鐵山,揪著年輕群演的領子,塑料劍敲在對方胸甲上,噹噹作響。
“扎甲束腰該用雙股皮繩!你當是陝北老漢系褲帶呢?”
小夥子翻著白眼,手裡麻繩還打著超市包裝結。
那柄“寶劍”更絕,劍格處貼著奧特曼變身器貼紙。
“嘿,這都什麼玩意兒!”楚蕭嘀咕。
“現在的年輕人,懂個屁的歷史!”周鐵山還在咆哮,“就這還想演戲?回家種地去吧!”
“我說老頭,你差不多得了啊,”小夥子也來了脾氣,“道具組給啥我就用啥,你跟我這兒較什麼勁?”
“較勁?”周鐵山氣得吹鬍子瞪眼,“你這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對藝術的褻瀆!”
“得得得,”小夥子一臉不耐煩,“您老慢慢褻瀆,我先去那邊涼快涼快。”
小夥子掙脫周鐵山的鉗制,扭頭就走。
“站住!”楚蕭開口。
小夥子腳步一頓,回過頭,眼神里帶著一絲戒備。
“你叫什麼名字?”楚蕭問。
“幹嘛?”
“想不想賺筆外快?”楚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棲鳳山景區,招演員。”
小夥子接過名片,掃了一眼:“棲鳳山?沒聽說過。”
“很快你就會聽說了。”楚蕭笑了笑,“沉浸式體驗,大唐風貌,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沉浸式?”小夥子撓撓頭,“就是那種……演起來沒完沒了的?”
“沒錯。”
“工資怎麼算?”
“比你在這兒跑龍套強。”楚蕭指了指他身上的戲服,“而且,不用穿這種垃圾。”
小夥子動心了。
“我考慮考慮。”
“行,”楚蕭點頭,“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等等,”周鐵山突然插話,“小夥子,別聽他的。這年頭,騙子多的是。”
“周老師是吧?”楚蕭跨過半截道具斷戟,認出眼前這位。
在橫店貼吧歷史考據圈裡,這位可是出了名的演“薛仁貴”的專業戶。
二十年龍套生涯,在他身上刻滿了印記:
虎口繭子厚得能防燙,右肩比左肩低兩寸——長期持槍架盾落下的職業病。
最扎眼的是他腰間牛皮鞘裡插的紫光檀木尺。
據說當年拍【貞觀長歌】時,曾用這尺子抽哭過亂改盔甲的設計師。
“活歷史比死工資金貴。”
楚蕭遞上宣傳冊,封面是棲鳳台遺址航拍圖。
周鐵山嗤笑,用劍尖挑起冊子,忽然頓住。
內頁設計圖精確標註了唐甲札葉的疊壓比例,甚至復原了何家村金銀器上的團窠紋。
“圖紙誰畫的?”
周鐵山把尺子捲起來,夾在腋下。
“我。”楚蕭答。
“錯漏百出。”周鐵山用木尺敲著冊子,“這狻猊甲的護膊,不是這麼個套法。”
“願聞其詳。”楚蕭欠身。
周鐵山哼了一聲,從腰間解下紫光檀木尺,在地上畫了起來:“你看這,肩頭的披膊,要用三道皮索穿連,你這圖上,只有兩道。”
“受教了。”楚蕭掏出筆記本,鋼筆尖沙沙作響。
“還有這,”周鐵山指著拓片上的頭盔,“唐盔的護頸,是用軟甲,你這畫的,硬邦邦的,像個烏龜殼。”
“這叫模塊化設計,懂不懂?老古董。”
忽然,一個年輕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聲音來自巷尾的集裝箱後面,
一個穿破洞牛仔褲的年輕人,正蹲在那兒,
用美工刀削著木片,滿地都是刻廢了的簪子。
楚蕭走過去,撿起一枚半成品,簪頭竟然藏著一個伸縮機關。
按下暗鈕,能彈出一面微型戰旗!
另一邊,周鐵山聽到這話眉毛豎起,像兩把出鞘的刀。
“你說啥?”
“說你過時了,”周凜把玩著手裡的美工刀,“現在流行的是可拆卸、多功能,誰還稀罕你那老掉牙的玩意兒。”
“你……”周鐵山氣得嘴唇哆嗦,舉起木尺就要打。
“周老,”楚蕭攔住他,“時代在變,手藝也得跟上。”
“跟不上就淘汰,”周凜冷笑,“就像你這把破尺子,早該扔進垃圾堆了。”
周鐵山攥緊木尺,指節泛白:“這是我師父傳下來的,紫光檀,懂嗎?你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
“切,”周凜撇嘴,“再好的料子,做不出好東西,也是廢物。”
“你說誰廢物?”周鐵山怒吼。
“誰搭腔誰廢物。”周凜毫不示弱。
楚蕭看著兩人,一個像蓄勢待發的猛虎,一個像伺機而動的毒蛇。
“兩位,”楚蕭開口,“都是手藝人,何必呢?”
“誰跟他‘何必’?”周鐵山餘怒未消,“這小子,目無尊長,狂妄自大。”
“倚老賣老,頑固不化。”周凜反唇相譏。
楚蕭揉了揉太陽穴:“二位,聽我說一句。”
“讓你見笑了,這是我侄子,”周鐵山悶悶地說,“美院肄業的臭小子,非說現代機械比老手藝帶勁。”
“小夥子,”楚蕭走上前,看著周凜,“你這簪子,是給誰做的?”
“……”周凜沒吭聲,美工刀在木片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給女朋友?”楚蕭追問。
“不是。”周凜終於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倔強,“給我自己做的。”
“哦?”楚蕭笑了,“為什麼?”
“因為……”周凜頓了頓,“我想做出不一樣的東西。”
楚蕭忽然打開自己的隨身揹包,掏出一套東西。
“不一樣的東西?”楚蕭指著手上的拓片,“這些,夠不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