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凜瞥了一眼拓片,沒說話。
“我們棲鳳山要還原的是唐朝,”楚蕭的聲音裡帶著一種蠱惑,“真正的唐朝。”
“不是那種穿著漢服,擺幾個pose,就自以為穿越了的‘唐朝’。”
“也不是那種披著古裝外衣,演著現代狗血劇情的‘唐朝’。”
“更不是那種被資本裹挾,被流量綁架,被網紅臉和塑料道具堆砌起來的‘唐朝’。”
“我們要做的是,復活它。”
“讓每一個走進棲鳳山的人,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做‘盛唐氣象’。”
“你,想不想參與?”
周凜沉默了。
良久,他低聲問:“我能做什麼?”
“造物。”楚蕭說,“造出能讓大唐‘活’過來的‘物’。”
“就像你手裡的簪子一樣。”
“只不過,這次,不是給你自己做的。”
“是給歷史做的。”
“給那些曾經鮮活,卻被遺忘的生命做的。”
“給那些曾經輝煌,卻被塵封的文明做的。”
“怎麼樣,敢不敢?”
周凜攥緊了手裡的美工刀。
“敢不敢?”楚蕭又問了一遍。
“有……什麼不敢的。”周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
楚蕭把拓片鋪在潮溼的石板上,又看向周鐵山。
“周老,您帶兵,他造器,”
“我們景區有全網唯一能實操的唐代武備工坊。”
晨光,掠過拓片上持戟儀衛。
周鐵山握著尺子的手,顫了顫。
十年前,他正是在這幅壁畫前,教會三個孤兒院的孩子,怎麼系盔甲絆帶……
“這……”周鐵山的聲音有些發抖,“你們真能做出來?”
楚蕭點點頭。
“不光能做出來,”他指著拓片上的細節,“還能做得更好。”
“好!”周鐵山猛地一拍大腿,“我跟你們幹!”
“老頭!”周凜一愣,有些詫異,“你不是說……”
“說什麼說!”周鐵山瞪了他一眼,“這叫傳承!懂不懂?”
“周老師,”楚蕭笑了笑,“咱們這可不是小打小鬧,您得做好心理準備。”
“準備?”周鐵山一挺胸膛,“我這一輩子,都在演,還真就準備幹這個了!”
“好!”楚蕭伸出手,“歡迎加入棲鳳山!”
周鐵山緊緊握住楚蕭的手。
“楚總,”他頓了頓,“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您說。”
“我想……帶幾個老夥計一起過來。”周鐵山有些不好意思,“他們都是橫店的老戲骨,對唐朝文化,那是真愛。”
“太好了!”楚蕭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那……我這就去聯繫他們!”周鐵山說著,掏出了手機。
……
第二天,晨霧還未散盡,橫店老刀面攤的鐵皮棚頂,已是熱氣蒸騰。
羊肉湯的霧氣,帶著濃郁的香料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這是楚蕭選定的NPC招募點。
昨天,周鐵山拍著胸脯保證:“全橫店,最懂唐朝煙火氣的地方,就是老刀這兒!”
楚蕭覺得,老周這話,靠譜。
他選這兒試鏡,有講究。
昨天深夜,他親眼看見,三個群演蹲在樹下,就著涼水啃饅頭。
老刀拎著斬骨刀就衝了出去,破口大罵,唾沫星子橫飛。
大家都以為要出事。
結果,老刀罵完,端回三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一人一碗,愣是塞到他們手裡。
刀嘴豆腐心。
這種地頭蛇,最適合串聯龍套,搞定那些散落在橫店各處的“野生NPC”。
案板前,老刀正忙活著。
油漬包漿的圍裙,髒得看不出本色。
左耳殘缺的地方,貼著一塊泛黃的創可貼,像是剛被人削掉一塊肉。
他手裡揮舞著一把廚刀,造型奇特,竟是唐朝制式的環首刀模樣。
刀鋒鋥亮,刀柄上“退伍紀念”四個字,早被經年累月的血漬浸得模糊不清。
老刀掄起刀,一下一下,剁著羊骨。
骨頭與刀鋒碰撞,發出沉悶的“嘭嘭”聲,震得案板都跟著顫。
“來了?”老刀頭也不抬,甕聲甕氣地問了一句。
“來了。”楚蕭笑著回應。
“等人?”
“等幾個,有真本事的‘角兒’。”楚蕭意有所指。
老刀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刀鋒停在半空,羊骨斷裂的茬口,滲出絲絲血水。
他終於抬起頭,眯縫著眼,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
“本事?”老刀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幾顆牙的豁牙,“橫店這地界,要說‘本事’……誰有本事,能比得上那些資本大佬?”
“老刀叔,您這話,我可不認同。”楚蕭不緊不慢地說。
“哦?”老刀挑了挑眉毛,來了點興趣,“那你倒是說說,啥叫‘本事’?”
“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這叫本事。”楚蕭指了指周圍,“能把假的,變成真的,這更是本事。”
老刀放下刀,粗糙的手指,抹了把油膩的臉。
……
清晨六點,天剛矇矇亮,
老刀面攤前已經聚攏了一小圈人。
大多是些熟面孔,也有幾個生面孔,
都是周鐵山昨晚連夜打電話叫來的。
“都精神點兒!”
周鐵山扯著嗓子喊:“今兒楚總親自來挑人,都把真本事拿出來!”
人群裡一陣騷動,有人整理著衣服,有人活動著筋骨,還有人小聲嘀咕著,猜測著這次“試鏡”的內容。
楚蕭站在一旁,靜靜地觀察著,他要找的,不是普通的群演,而是能真正“活”在唐朝的NPC。
第一個到的,是個名叫柳青鸞的跳舞群演。
她裹著一件褪色的軍大衣,縮在塑料凳上,看起來有些瑟縮。
膝蓋上壓著一本泛黃的書——《唐代樂舞考》。
楚蕭走近,注意到她左肩衣料下,有一塊不自然的凸起。
一塊硬幣大小的圓形,他沒細看,只當是衣服褶皺。
“來得挺早。”楚蕭開口,打破清晨的靜寂。
柳青鸞抬頭,眼底帶著倦意,聲音沙啞:“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橫店的蟲子,不好吃。”老刀不知何時冒出來,手裡拎著一捆蔥,走到案板前,開始擇菜,“都是些鑽營的貨色,油水刮不乾淨。”
柳青鸞沒理老刀的陰陽怪氣,視線重新落回書頁。
指尖摩挲著樂譜,像在撫摸情人冰冷的臉頰。
楚蕭笑了笑,沒接話。
他走到麵攤角落,拉過一張塑料凳坐下,靜靜觀察著周圍。
幾個群演打扮的人,陸陸續續湊過來,眼神里帶著探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中羊肉湯的香味愈發濃郁。
老刀煮好第一鍋湯,吆喝著招呼客人。
“先吃碗麵暖暖身子?”楚蕭看向柳青鸞。
柳青鸞搖頭,拒絕了楚蕭的好意:“試鏡完再說。”
“不著急,慢慢來。”楚蕭語氣溫和,像冬日裡難得的陽光,“棲鳳山的大門,向所有有本事的人敞開。”
“本事?”老刀冷笑一聲,手起刀落,剁斷一根蔥,“這年頭,誰還稀罕‘本事’?有臉蛋,有流量,比什麼都強。”
“老刀叔,話不能這麼說。”楚蕭語氣平靜,反駁道,“臉蛋會老,流量會散。真本事,才是一輩子的飯碗。”
老刀停下刀,轉過身,盯著楚蕭:“你這後生,倒是會說漂亮話。”
“說吧,你要招什麼‘角兒’?唱戲的?還是耍把式的?”
“跳舞的。”楚蕭指了指柳青鸞,示意老刀看過去。“我要招一位,能跳唐朝舞蹈的‘角兒’。”
老刀眯起眼睛,重新打量柳青鸞。
目光在她單薄的身影上掃過,帶著一絲不屑。
“跳舞?就她?”
柳青鸞終於抬起頭,目光如刀,直刺老刀。
“怎麼?你看不起跳舞的?”
“看不起?”老刀咧嘴一笑,露出缺牙的豁口,滿不在乎。
“老子什麼人沒見過?跳舞的,賣唱的,唱戲的,耍猴的……都是賣藝求生,有什麼高低貴賤?”
“老子只是實話實說。跳舞這玩意兒,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能當飯吃?”
“能不能當飯吃,不是你說了算。”
柳青鸞站起身,軍大衣滑落,露出裡面單薄的練功服。
她走到麵攤中央,空出一塊地方。
“跳一段給你看看,就知道了。”
“開始吧。”楚蕭示意。
柳青鸞深吸一口氣,脫掉軍大衣。
那一瞬間,楚蕭才看清,她左肩上的凸起,是一道猙獰的蜈蚣疤。
金粉,勉強遮蓋住傷疤,卻無法掩蓋那份觸目驚心。
“呦呵?還來勁了?”老刀來了興趣,放下菜刀,抱起胳膊,靠在案板上,一副看戲的姿態。“行啊,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跳出什麼花來。”
很快,音樂響起,是《霓裳羽衣曲》的變奏。
柳青鸞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