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稱呼鬱二公子為鬱庶吉士了。”頒旨內侍笑著恭喜,他是一個比丁肅還富態的內侍,脖頸上的肉疊了兩層。
鬱別起身,鳳眸裡漾著喜色和疑惑,蒼白的面容也多了些紅潤,“天恩浩蕩,下官蒙聖上恩賜,必將勤勉奉公。”
聖旨中雖然罷了她的六品虛職,但庶吉士身為半隻腳邁入朝堂的存在,她也能自稱下官。
“箏兒。”鬱別喚一聲,箏兒遞了一個荷包給了頒旨內侍,“公公來一趟勞累了,這用來請公公喝茶。”
頒旨內侍接過紅包,拇指和食指一摸厚度,很薄,看來是銀票,他笑得真切起來,也不吝嗇一點指點。
“此次聖旨從崇和殿直出,您可以想想誰在聖上面前有如此大的臉面。”
“謝公公指點。”鬱別低眉垂眸仔細思量。
這個臉面太大了,璋王沒有,如果他有的話,就不會萬事怕越了禮法,連一個妾室都不敢過於寵愛。
璋王自己可都沒領上差事呢!
她的父親鬱尚書也沒有,不然她的嫡兄不會辛辛苦苦一路科舉進翰林院。
一通思索後,手裡的聖旨都滾燙起來,這次聖上的恩賞太惹人記恨了。
珩止,鬱別心裡倏地浮現出這個名字,直覺告訴她,此事定和珩止有關。
“看來您自個兒心裡頭有數了。”說完這句話,頒旨內侍就領著浩浩蕩蕩的一幫人走了。
鬱別怔神在原地好一會,直愣愣地凝望著手中的聖旨。
“二爺!二爺!”箏兒喚了鬱別好幾聲。
“好事,是好事啊!”鬱別驀然抬眸笑出聲,鳳眸裡有著沉甸甸的歡欣和野望,“通天的高枝被我攀上了!”
她仰頭,恰逢烏雲散去,天光碎裂成金點落在她面上,灼灼之間,猶如洛水明珠乍現,霞光日影尚且不可比擬。
…………
鬱尚書家的二公子被聖上親言賜下聖旨,此消息幾個時辰內就傳遍了元城的權貴世家。
璋王聽到消息時,手腕一抖,毀了正在臨摹的字,他沉眸看著那一片髒汙,“被封為了庶吉士?”
“回王爺,是的。”小齊子彎腰回道。
璋王面色有些扭曲,一面狂喜,一面帶著來不及藏匿的怒意,他將筆擱下,重重地道了一聲,“父皇。”
喜在鬱別未來會很得用,他能通過鬱別幹很多事,怒在父皇不公!
他如今都尚未領差事,明明就如鬱別的事一樣,只需要父皇輕飄飄地說上一句就好,全看父皇想不想。
“去請鬱別。”璋王平復下心緒開口道。
小齊子領命退下,不到一個時辰後便回來覆命。
“鬱二公子不在自個府中,門房說他被人請回了鬱尚書府。”小齊子道。
璋王站在桌案前抬手重新寫著被毀的那一幅字,他說出的話意味不明,“鬱尚書現今應該很得意,嫡子和庶子都是出息的。”
未時三刻,雪勢漸大,須臾之間,覆雪便已盈寸。
鬱別隻帶了箏兒回尚書府,她被下人畢恭畢敬地迎進前院兒偏堂,此番作態是從未有過的。
鬱尚書和她的嫡兄鬱詡都在,鬱別在婢女的服侍下脫去碧色斗篷後行禮,“見過父親,見過大哥。”
鬱詡笑著頷首,“二弟安好。”
“大半年不見,你的變化倒是頗多。”坐在正上首的鬱尚書擺手叫她坐在右側下方,眸光銳利地探視她。
一副倦柳病蕙之形,身子瞧著虛弱很多,青古云紋的寬袖襴衫也沒多襯出幾分書生氣,目窺鬼桃花,容色過穠。
婢女給鬱別上茶,“二爺請用。”
鬱別望向鬱尚書,他是一個面色肅穆的中年男子,眸光凝精,氣勢持重,“父親神思矍鑠,風采依舊。”
“含瑛,這次喚你回府是想問問聖旨的事兒。”鬱尚書喚她的字,語氣輕緩下來。
鬱別張口欲將事情推到璋王身上,“兒子不知,或許是璋王……”
話還沒說完,鬱尚書就將其打斷,他抬手,眼眸沉凝,“不是璋王,你想糊弄我還太過稚淺。”
他是朝堂上混了多年的老狐狸,對聖心的揣摩算得上深,璋王和佑王都左右不了聖上。
鬱別在鬱尚書的眼神下不似以往一般躲避,反而直迎而上,一口咬定,“兒子真的不知,拿到聖旨的時候,兒子也想不明白。”
鬱尚書定定看她良久,不再逼問,換了一副神情,隱隱倒像是一位慈父,“你也大了,自己的事情便自己琢磨吧。”
他離座起身,來到鬱別身前,手拍在她的肩上,阻止了她欲起來的動作。
“我和你母親尚且在世,分府別過不合理禮法,你搬回府吧。”鬱尚書開口,言語中透露出一種對家和萬事興的期盼。
當初在鬱離嫁到璋王府後,鬱尚書叫鬱別分府別過,其緣由是鬱尚書並不願參與進璋王和佑王之間的東宮之爭。
聖上尚在盛年,君威似嶽,兩位王爺就算其中有一位成了太子,那還得不知再苦熬上多少年。
現今不同於往日,即使不知他這二兒子為何得了聖上青眼,但留在府中當助力遠比放任她在外頭為璋王馬首是瞻的好。
鬱別側首,脖頸間的一枚咬痕很惹眼,她面帶愁色,“兒子在府外混不吝慣了,怕是回府後會惹了父親和母親的眼。”
珩止咬的深,三日都未消下去。
“我會撥一處位置好的院落給你,你和你的妾室通房關起門來就成。”鬱尚書仍然和藹。
鬱別嗓音更為躊躇猶豫,眉眼下壓,“兒子沒有正經的妾室通房,來往兒子府中後院的多是坊中的清倌和花船私院的娘子,帶進府怕衝撞了母親,母親最見不得這些。”
鬱尚書最終還是拂袖怒斥一聲,“荒唐!”
他見鬱別得了點勢就敢忤逆反抗他,升騰起一股又一股的怒火,有心懲治,“鬱含瑛!你不敬父母,去祠堂跪上一夜去。”
“父親,二弟這幾日定會收到很多請帖,他總得出去面客。”鬱詡出聲制止鬱尚書。
聖旨下的頭一天晚上就罰跪鬱別,不論原因為何,必定會傳出對聖旨不滿的名聲,怕是要被御史告上一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