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你好了，朕還不至於為難個姑娘家。”
陸諍氣急敗壞，又覺得十分挫敗，冷冷地丟下這句話，便支著一條腿盯著她。
他煩躁又想讓人哄的時候，總是這副姿態。
上輩子的曲明嫣總是十分有眼色，只消他露出不悅的神情，便體貼萬分地牽著他的衣袖哄他，哪怕不得其法，也會乖順地陪在他身邊。
可這輩子的曲明嫣……還十分地懼怕他，二人之間尚未開始親近，遑論讓她哄他。
陸諍看著小娘子縮在一角，眸中的驚懼尚未褪去，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慢慢來，不要急，別嚇著她。
他暗暗對自己說道。
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來緩和氣氛，便聽得車外的小德子略顯驚惶地稟報：“陛下，方才宮人來稟，祈年殿起火了！”
祈年殿正如其名，乃是歷代君王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去處。
在此花好月圓的時節，竟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失了火，實在是蹊蹺。
陸諍一嗤，那人的手段還是和上輩子一樣不入流。
“恭親王在何處？”
小德子自是早早派人盯著了，忙稟道：“在重明宮……和沐丞相在一處呢……”
哼，狼狽為奸。
曲明嫣瞧著暴怒的人突然收斂怒火，恢復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態，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許。
祈年殿這樣重要的祭祀場所失火，眼前的人仍舊是那副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模樣。
興許這便是為什麼外面皆傳他暴戾的原因吧……
他驕傲自大，不屑於像那些朝官一樣虛偽地維護名聲。
她想起父親所說，新帝雖性情暴躁些，可其手腕能令曲瑛這樣的大將折服，未必不是百姓的福祉。
“陛下……要愛惜羽毛才是……”她垂著長睫，軟軟地開口道。
陸諍一愣，鳳眸中染上清淺的笑意：“嫣兒這是在擔心朕麼？”
小女娘似乎在懊惱自己不該多嘴，抿著唇搖了搖頭。
“別同沐府走太近。”他最後叮囑道，隨手撩簾離去。
心中暗暗思量著，曲明嫣說的這話倒有幾分道理。
雖說這輩子他已不將這二人放在眼裡，可到底要在諸人面前做做樣子，處置幾個人，再親自下個罪己詔，也好堵悠悠眾口。
虛與委蛇、冠冕堂皇的那一套，他也會，只不過以前不屑於用罷了。
這輩子順著曲明嫣的心意，偶爾裝一裝好人，倒也不錯。
曲明嫣靜默幾息，確定他的確離開了，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此人的性情，也太過無常了些……
他說沐塵養不起她，可她若嫁入皇宮，便等同於被新帝握在手中的棋子。
她的父兄手握重兵，焉知新帝不會為了兵權拿她要挾父兄？
夢中那骨肉分離、血流成河的慘狀，她不願再經歷第二遍……
如果另嫁他人能稍稍改變家人的命運，她願意一試。
“……娘子？”
“娘子您沒事吧？”
倒在腳踏處的竹苓猛然驚醒，連忙爬起來掀開簾子，瞧見曲明嫣好端端地坐在車中，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奴婢怎的昏迷在外頭了？”竹苓有些狐疑地摸了摸後腦，“娘子可有瞧見什麼可疑的人麼？”
曲明嫣捏了捏錦帕，想起那人的蠻橫，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曾見到……”
說罷又伸手摸了摸竹苓的胳膊，有些擔憂道：“我還奇怪你怎麼不進來呢……”
“可是累著了？”
方才陸諍闖入車中，不知同她說了多久的話，她有些擔心竹苓在外頭凍著。
竹苓想著，自己近日為著照看主子，的確是好幾日不曾閤眼了，興許是累的吧……
“嫣兒？”
車窗外傳來母親沈婉焦急的呼喚，曲明嫣連忙撩起車簾。
“阿孃，我無事，您慢點兒跑……”
沈婉眼睜睜瞧著曲明嫣在大殿上被天子為難，恨不能當場站出去護住女兒，可曲瑛讓她冷靜些，若是貿貿然觸怒了天子，只怕嫣兒更不會有好果子吃。
好容易捱到宴會尾聲，她才尋了個機會提前告退，連氅衣都顧不得穿，便緊趕慢趕地跑來尋女兒。
“快將炭盆生起來，阿孃臉都凍白了。”曲明嫣連忙將一旁的手爐塞給沈婉，又伸手捂了捂母親那雙冰冷的手。
沈婉上下打量她，見她精神頭不錯，才鬆了一口氣：“回去讓徐太醫再給開個溫補的藥浴，今兒好生祛一祛寒氣才是。”
說罷又將手從女兒懷裡抽了出來，生怕凍壞曲明嫣。
曲明嫣自是乖巧頷首，說起殿中事，不免心下惴惴道：“宮裡的這位淑妃娘娘，可真是不簡單，竟然連女兒愛喝櫻桃凝露都打聽到了……”
沈婉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輕聲道：“方才阿孃尋了個宮人打聽，那櫻桃凝露是陛下命人備下的，不是淑妃娘娘……”
曲明嫣微微愕然，隨後頷了頷首：“也是，陛下那樣一手遮天的人物，自然能打聽得到。”
陸諍想知道些什麼，自然有的是人脈替他打聽。
沈婉瞧著尚未開竅的女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連沐塵這個贈了玉佩、交換了庚帖的未婚夫婿，都不知道曲明嫣喜歡喝什麼，陸諍那樣的一國之君，竟然會留意這些，實在是叫人側目。
可思及皇宮並非曲明嫣的好去處，沈婉又釋然了。
自古帝王多薄情，眼下對曲明嫣正上心，自然事無鉅細地周全著。
待往後紅消翠減，後宮佳麗三千，只怕連曲氏女是誰都不知道了。
還是將女兒嫁給清白人家為好。
……
甘泉宮中，淑妃正拿著禮單，點數著今兒分發下去的賞賜。
身側的奴婢提及曲明嫣有個不錯的未婚夫婿，她悠然一笑。
“那位沐丞相的確有些膽色，可到底只是個臣子……”
正如在大殿上，陸諍一句話，沐塵就得忙不迭地出列請罪。
金盞自然奉承道：“還是娘娘有眼光，當年在二皇子和九皇子之間，挑中了咱們陛下這樣的潛龍……”
淑妃滿意一笑，伸手將沉重的珠釵取下一支，問道：“陛下今兒可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