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
“不行!這不是她的錯……”一旁被綁住的白虎天樂突然法力炸開,將要掙脫開來。
一股氣浪蕩開,楊戩與爍夜腳步不穩,險些被掀翻。
而那群凡人已經都被氣浪衝擊在地。
一道極快的藍光閃過,綁住白虎天樂的繩子已經化作摺扇回到了爍夜的腰間。
爍夜餘光看見,白虎天樂因為短時間的法力爆炸已經陷入了昏迷,躺倒在地。
小云見到眼前人的分神,使出力氣反抗。
爍夜蹙著眉,有些不悅。
氣浪翻湧間,楊戩見到在爍夜手中不停掙扎的小云,抬手舉起法力直取小云的天靈。
忽而手臂被人捉住,手距離小云腦袋約莫差了三寸。
而手的主人,便是控制住小云的爍夜。
“楊兄,有其他辦法嗎?”爍夜看著楊戩,眼中滿是悲憫與不忍,小云實在是被迫害至此。
“夜兄,她殺了這麼多的人,唯有魂飛魄散是她的歸宿……”楊戩認真的看著爍夜,手上力道更加。
兩人較起了勁。
忽而兩人同時感受到一股法力湧動,方才昏迷的白虎天樂向兩人衝來。
爍夜沒有想到他會這般快的醒來,率先放手撤了身,而楊戩卻是沒有退步的意思,手上長槍橫在身前,要迎上這一擊。
“睜”的一聲響,白虎天樂被震飛了一段距離。
楊戩轉身去捉厲鬼小云,身後殺氣衝擊而來,楊戩閃身躲過。
沒了楊戩的遮擋,白虎天樂才清楚的看見此時有些虛弱的小云。
方才釋放大量鬼氣的小云直直下落摔倒在地,天樂急忙上前拉起。
“你放開!”
方才還一副有氣無力的小云,猛地伸手死死掐上天樂的脖頸嘶吼道。
“小云沒事了沒事了……”天樂脖頸因為小云死命的用力,青筋凸起,臉漲得通紅,嘴角卻依舊扯著笑,喘著氣艱難吐出話語。
看著小云的眼中充滿了柔情與悲痛,兩隻手掌安撫著順著小云的發。
曾經的小云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她不該是這樣的。
“天樂!莫要執迷不悟!”楊戩高聲喝道,“怨氣太重,她入不了輪迴,不殺她,她的結局只有成為冤魂在這世間遊蕩殘害生靈。”
一旁存活的人只剩下三三兩兩,他們滿臉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唯有一人,是賣豆腐家的漢子,他大喊道:“兩位仙長,這兩個,一個厲鬼一個妖魔!請仙長匡扶正義收復妖魔啊!”
小云聽到男子的話語,力量乍起周遭黑霧騰昇,長長的脖子甩出朝著男子面門而去。
周圍的百姓尖叫著逃離,男子像是傻了一般,不敢動彈,被長長的脖頸卷在空中。
楊戩心中著急飛身去搶,卻被強大的黑氣震開。
落地咬著牙看著男子痛苦的表情捏緊了手中長槍。
“匡扶正義!你這雜碎也配說這個話?”小云腦袋放大在男子眼前,男子驚恐的說不出一句話,顯然是被嚇傻了。
“小云你別這樣,再造殺孽……你便萬劫不復了……”白虎天樂手拽住鉗制住自己的鬼手。
“他不該死嗎!他不該嗎?養女就不是女兒了?他就可以這樣對向巧嗎?就因為我撞破了他的事!他便慫恿著將我吊死在這喪莊之中!他不該死嗎!他不該嗎!!”
小云一雙慘白的眼,看著眼前的人質問著:“當年你不過一家僕,主人將女兒託付於你。你做了什麼?啊?!你居然強佔了她,那時她才十三歲啊……”
“現下居然還敢給她穿上嫁衣!那我怎麼能,不隨了你的願讓你下去陪她呢!”
小云嘶吼著,本就突出的眼球因為用力更加猙獰,彷彿下一秒就要掉出眼眶。
楊戩心頭一顫,養女?這個男人對自己女兒做了有違倫常的事情……還想在她死後不得安寧成為他的妻子!
“天樂啊!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啊!!!!”小云張大了嘴巴口中發出淒厲的叫喊,似獸似鬼。
猛地小云脖頸收緊,男子頃刻間被碾得粉碎,血肉滴滴答答落向地面,融入荊桃樹的根莖,成為它的養分,猶如當年的她一樣。
“我知道……我知道小云,是我對不住你,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白虎天樂顫抖著,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來替你,你不要動手,所有罪孽我來承擔好嗎?”白虎天樂的聲音有些哽咽。
“傳聞說你來到攬月鎮降伏了飛頭妖怪,就是她吧,小云生前是一隻落頭鬼,白日為人形,夜晚覓食。我很好奇為什麼你來了,她夜晚便不在發作了?”楊戩聲音有些低沉。
“世人只知落頭鬼,卻不知他們不是鬼,而是有著活生生血肉的半人半妖,落頭鬼是他們族群的名字。家族裡只有女性會保持著夜晚變身的特性。傳聞裡說的不是她,是她的母親……”白虎天樂看著小云講述著,過往塵封的舊事。
“你見過我母親?”小云聽到自己的母親,緩緩將脖子收回,一臉期待的看著白虎天樂,表情也沒了方才的猙獰。
“是你的母親求我護你……我欠她的。”
小云想起來,她是在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晨撿到了天樂,那個時候他受了傷還是一隻小白虎。
那或許是她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雖然衣衫襤褸住在破破爛爛,夜裡還會漏雨的破廟,可她還有他在,他們相依為命,在冰冷的夜晚裡相互依偎。
她從記事起開始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一個人在街上乞討為食,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什麼也沒有做,鎮上的人就都很討厭她。
冬夜裡寒涼,她只能縮在破廟的角落裡,外面大雪紛飛。
她一個人,獨自忍耐著孤獨與寒冷,每一個鎮上百姓閤家歡聚的夜晚,她都覺得是自己,最後一次活在這無情的人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錯了,又或者她活著就是錯。
有的時候餓極了會去搶商販的饅頭,一瘸一拐的回到破廟,手裡捧著被壓扁的兩個饅頭,與天樂開心的分著吃掉。
“所以你受得傷都是我做的……”小云手上勁松了松。
“落頭鬼一族的人受到詛咒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殺人。小云,我知道你的善良,你不願意的……”白虎天樂沉著眼看著小云。
“果然她是妖!她是害人的妖!我們沒有殺錯!”一旁的老鼠精喊叫著。
“是妖就要被這般對待嗎?你也是妖……她做了什麼?她作為落頭鬼的時候沒有害一個人!她還救了你們!”白虎天樂大聲反駁著。
“救?”楊戩。
“蛇蟲氾濫,是小云救的攬月關。”爍夜眼神沉沉,回想起,五年前在桃林他站在山崖下看到鎮中起的法陣。
“她開啟陣法護住了整座城鎮,卻被你們認為她在施妖法……對她百般折磨,沸水燙傷,千刀萬剮,將她吊死在枯樹之上!”白虎天樂閉了閉眼沉聲道。
“死後她化為了厲鬼想要復仇,你將她困在此地為的就是不讓她萬劫不復,死後能入輪迴。而你代替了她,利用白虎神的身份殘害攬月鎮曾經傷害過她的凡人、妖魔,將所有罪孽全數加於自身。可你不敢讓她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你雕了她的神像,將所有傷害過她的帶到神像面前贖罪。”楊戩淡淡說著,回想起在巖洞中看到的神像。
跪地匍匐的白骨,衣衫襤褸的神像,百盞供奉的油燈。
小云在聽到這一切真相後,震驚的表情慢慢龜裂化作了悲慼,心裡鈍痛難忍,她想要大哭。
可……作為鬼的她是不會哭的,只有眼眶裡不停冒著黑色的鬼氣。
她很混亂,她不明白,她是人還是妖?
是妖,是她出生便被厭棄的理由。
是人,是她救人不得被知,反而因為人的惡意枉死。
到底妖應該是什麼樣的?到底妖是什麼樣的才能幸福的活著?
“厲鬼往生之法,殺光罪人放下執念……”白虎天樂頓了頓,滿目悲涼的看著小云:“對不起小云,是我自私將你困在這裡許久,現在不會了。”
話畢,白虎周身泛起溫暖地靈光,他笑看著一臉蒼白形容可怖的小云,心中那個曾經笑得無比燦爛,有著稚嫩面孔的小云與現在的她漸漸重疊。
小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是伸手想要抓住他。
小云捧起天樂臉頰,看著他的眼。
與天樂皮膚接觸的雙手,不停的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渾身鬼氣的她被天樂溢出的法力灼傷,可她卻執拗得不肯放手,那種刮擦靈魂的疼痛……很疼,但小云一聲嗚咽也未曾從唇齒間溢出……曾經的她連千刀萬剮的疼都過去了,此時的疼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況且這疼趕不上此時心中萬分之一的鈍痛。
“天樂……天樂……”小云低低的抽泣著,聲音卻是鬼嚎的淒厲。
很難讓人感受到她的悲傷。
“小云,從今日起你自由了……”天樂柔柔喚著。
小云低垂下眼瞼,再抬眼時已恢復成了人類的模樣,天樂溢出的法力在淨化她的鬼氣。
她本來的面貌不過也只是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少女,可她的眼中流露出的堅韌讓爍夜覺得心疼。
天樂伸出修長如玉的手輕觸著她額頭,輕聲說道:“別怕,小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小云怔住了,隨即天樂展顏一笑。
天樂的身子漸漸變得透明,化為點點星光向天際逝去,只是離去前,哪些火光留戀般的縈繞在小云身邊。
小云呆愣著想去夠住那即將消失的光亮,可,一切卻都是虛妄。
小云蹲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埋頭哭泣。
爍夜看著地上瘦弱的少女,眼中滿是不忍。
“天樂散去了千年修為,換取她重入輪迴的可能……楊兄,為她超度吧……”爍夜看著地上的小云,語氣滿是憐憫。
楊戩眼底沉著水光,緩緩舉起雙手捏訣,口中法決響起。
小云抬頭看著楊戩:“我……還能在見到他嗎?”
楊戩低垂著眼眸柔聲說:“世間因果輪迴,你們如此有緣,他會回來的……”
小云身體微微泛著白光,感覺身體越來越輕,久違的溫暖重新回到了身體。
她……要去奔赴他們的下一世了……
……
院子裡的荊桃花開的絢爛。
陳舊的莊子裡,人影竄動,行使著他們所認為的正義,喪莊大廳裡的角落處小小的狗洞裡,一隻充血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女孩被殺害的一幕。
後來白虎吃下了帶頭的人,為女孩報了仇。
他化了形。
開始了他的復仇。
……
攬月關,入夜,楊戩與爍夜兩人在鎮上買了許多吃食,鎮中的白虎廟神像已經被推倒,百姓如平常一樣生活著,似是一切都未有發生。
唯一改變的,是鎮上再也沒有了妖的身影,這裡完完全全屬於凡人了。
兩人回到桃林木屋,月下酌酒,今夜月光有些過於清冷了。
爍夜沉默著,心中唏噓,不停喝著酒。
自白虎天樂與落頭鬼小云一事已經過了半月,他仍然無法忘記人群中,那個受傷的女孩和小白虎,妖就註定不能活著嗎?
他不明白,他只覺得這種被命運擺弄的感覺讓他想發洩,可他就像是被名為現實的層層枷鎖緊緊束縛著,動彈不得、掙扎、嘶吼、痛哭、萬般皆無用。
爍夜眼前出現了,冰冷的海水被鮮血染得通紅,亦如當時幼小自己眼中的色彩。
耳邊傳來了楊戩的聲音。
“我傷勢大好,夜兄,明日我便要啟程回金霞洞了。”楊戩伸手倒著酒,另一隻手揉著哮天的頭,看著一旁表情有些傷感的爍夜。
楊戩其實有些抱歉,雖然白虎與小云姑娘皆是被迫害的妖,但大肆的殺戮,讓自小在金霞洞長大的楊戩無法袖手旁觀。
成了厲鬼,做了惡事,就應該被制裁。
爍夜聽聞,呆了一瞬,回神起身走到最近的一顆桃樹下挖出了兩個罈子。
“哎!你這……我不說我要走了,你就捨不得拿出來是不是!”楊戩眼看著他的動作,眼向下耷拉著,雙手抱在胸前,有些不悅。
“這兩壇酒我藏了二十年,本也是她及笄要送與她的。”爍夜打開其中一罈給自己與楊戩滿上。
“那……我就這麼喝了不太好吧。”楊戩嘴上說著不好,手卻很是誠實的拿起了酒盞。
“無妨,她若知道我交到好友了也會開心的。”爍夜笑了笑與楊戩碰杯。
“說起來,你喜歡那姑娘很喜歡喝酒?”楊戩舉著酒盞的手撐著小桌身體微微朝著爍夜偏了偏,臉上滿是好奇。
“不是喜歡,是嗜酒如命,她曾經說過,天地間的美酒她都要嚐遍。”爍夜嘴角勾起,似是回想起了什麼高興的事兒,抬頭看著晚風輕輕將枝頭的桃花瓣吹落,粉色的花瓣打著轉兒落到了楊戩的酒盞中。
“哈哈哈!”楊戩輕笑出聲,臉有些因醉酒而微微泛紅,仰頭將酒飲下,可那桃花瓣調皮的貼著舌苔不肯入腹,他用舌頭捲起來,將它細細地用虎牙研磨著,最後一吮吞入腹中。
楊戩覺得這樣的酒很好喝。
“那你喜歡的姑娘真是特別。”腦海中閃過一個面容,放在心口的耳墜有些發燙。
“她,是我見過最耀眼的姑娘。”爍夜笑著吃了顆花生。
“吶!夜兄,你要成親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啊!我還想討一杯桃花醉呢。”楊戩側頭舉著酒盞笑意吟吟的看著爍夜。
“能擁有喜歡她的感情就足夠了,我和她……”爍夜紅色的眼眸低垂著,眼底閃過晦暗不明的情愫。
“不一定要在一起。”
楊戩似乎明白了,那一櫃子的禮物為什麼都是嶄新的,爍夜的心意從未送出去過。
只是這確實不是他能繼續追問的事。
“夜兄,等下次下山我便來找你,你得帶我去看看你畫裡的名川大江。”
“好,到時候桃花醉帶你喝個夠。”爍夜笑著答應。
“擊掌為誓!”
“汪汪!”
明月皎皎,桃花灼灼,兩名少年郎君擊掌立下了遊歷山川名江的承諾。
敬山川如酒,敬曠世溫柔,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