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人間，灌口。
浮雲飄搖，楊戩隱在雲層之間，向下看去。
山巒疊嶂，鬱郁青蔥的森林中呦呦鹿鳴。
楊戩沒有找到那處熟悉的院落，百年間的人世蹉跎，乾坤輪轉……一切早已經物是人非。
恍惚間，楊戩眼前掠過一抹熟悉的身影，心中一顫。
急忙飛身下界。
尋找，卻說一無所獲。
楊戩苦笑，母親我很想您。
百年前。
山巔處有一院落，其間有倆小童嬉戲，在前的女孩著一襲黃衣，小臉粉嘟嘟，將腳上的毽子踢向男孩。
“哥哥，接著。”
“嘿！”男孩身穿白藍衣衫，銀冠束髮，額間竟有一縱目。玄身一個飛踢將毽子踢在了女孩的額頭上。
霎時間哭聲響遍了整個院子，孩童的母親聞聲趕來，關切的詢問著女孩的。
“戩兒，你又欺負妹妹。”女子抱起還在哭泣的女孩，進了屋上藥。
被喚戩兒的小孩，慌忙的解釋，他不是故意的就是一下子沒有收住勁而已，連聲喊著蟬兒對不起，妹妹對不起。
楊戩走進屋看著自家妹妹額頭上的傷很是愧疚，上前握住妹妹的手認錯，“哥哥下次輕一點。”
楊嬋還記得這話已經從楊戩嘴裡聽過很多遍了，哥哥擁有天眼，天賦異稟。每次哥哥玩的忘形時總會不小心傷著她，那時楊戩又會委委屈屈的給楊嬋道歉說下一次一定注意，妹妹你不要哭了，對不起。
“那哥哥，你給蟬兒做一個竹風車，蟬兒就原諒哥哥。”小楊嬋笑意盈盈，嘴角兩邊的酒窩顯得小臉甚是可愛。
一旁的瑤姬笑看這倆兄妹，輕輕捧著楊嬋的小臉吹吹紅腫的傷處。
“那戩兒還不快去找竹子？”瑤姬伸手揉揉小楊戩的腦袋，小楊戩微微閉眼幸福地蹭了蹭母親的手心。
“好，哥哥多做幾個，妹妹一手一個拿著玩。”小楊戩興奮的跑出去找竹子給他心愛的妹妹做竹風車。
在灌口的日子裡，小楊戩常帶著妹妹在山上玩耍。
拿著母親送的口琴吹起小調，秋天的清風吹起天際的黃樹葉，它們在楊戩的吹奏之下打了幾個旋兒彙集成一隻小鳥，在楊嬋面前飛舞，逗得楊嬋咯咯直笑。
楊嬋伸手想撫弄小鳥，卻在觸碰之時樹葉散開。
楊嬋一驚，回頭看向楊戩。
楊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他維持不住小鳥了。
在秋風的撫摸下，那些泛黃的樹葉，在風中飄蕩，奔向天地開始孕育著另一個生機……
山下，炊煙裊裊。
那裡有母親在等待他們回家。
到家時，楊戩還沒有在桌前坐穩便聽到院子中有人來到，扒拉著門縫，來人是一個仙風道骨手握拂塵白髮蒼蒼的老者。
他跟母親說著什麼，母親皺眉一臉沉重。
等母親再回來時臉上又揚起了笑意，柔和哄著楊嬋吃東西。
中秋，原是團圓之日，母親瑤姬在兄妹二人的額間分別落下一吻：“你們舅舅要母親上天商議要事，戩兒，好好照顧妹妹等母親回來。”
楊戩一手牽著妹妹，一手不捨得抱住母親的腿撒著嬌：“母親定要早些回來。”
瑤姬一臉寵溺地摸摸兩小隻臉頰，柔聲：“好，那母親在請太陰星君專門做兔子模樣的月餅，帶回來給你們可好。”
“好！”楊戩。
“好！”楊嬋
望著騰雲而去的瑤姬，楊戩緊了緊妹妹的手說：“我要努力修煉，下一次要和母親一起去！”
楊嬋看著哥哥期盼的臉，眼中閃著光，被哥哥握著的手也奮力的晃了晃道：“我也要！我要和母親哥哥一起。”
可，一連數日兄妹倆都沒有等到歸來的母親和太陰星君的月餅，最終等來的是舅舅的天兵……
初登上界，金光萬道滾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凌霄寶殿之上幾根大柱，柱上纏繞著，金鱗耀日赤須龍。
楊嬋害怕的抱住了哥哥的手臂，楊戩安撫著妹妹看著眼前的舅舅。
昊天上帝起身來，行至高坐的梯階之下。
身穿九章法服,頭戴十二行珠冠冕旒,妙相莊嚴，不怒自威。
可那雙眼看著外甥外甥女，卻滿目哀愁。
後來楊戩聽到一些，他聽不太明白的話，唯一能從其中知曉的是，母親要離開他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楊戩聽到了自己的大聲的質問，問舅舅母親在哪裡？
待他趕到桃山天階之處時，他的母親瑤姬正走上頂端，面前一扇通天木門。
光透過淡淡的雲層,傾斜照射在雨水過後桃山的薄霧之間，圈圈光暈圍繞在瑤姬身側。
萬籟俱寂，唯留孩童的哭喊。
“母親！你要去哪裡！母親！”楊戩踉踉蹌蹌的攀爬著天梯，可天梯好長，為什麼他已經拼盡全力，還是追趕不上。
“母親！”
“母親！”
“母親！”在一聲聲哭喊之中，通天木門緊閉。
隔絕了浩瀚星空與萬物生機，隔絕了母親與孩子……
後來他們被帶回天庭，楊戩聽不懂天庭這些大人們說的話，他們說母親作為昊天上帝的妹妹，深明大義為天下蒼生而犧牲自己。
還有那些個仙娥看著他們兩兄妹的眼神十分憐憫。
楊戩很不習慣這樣的眼神，他不喜歡這樣……他想要母親回來。
他想不通，為什麼母親的離開可以解救蒼生，蒼生是誰？為什麼要拿自己的母親去換，為什麼別人不可以，為什麼是自己的母親。
楊嬋剛得知母親離去時哭的很兇，兩隻小手緊緊攥著哥哥胸口的衣衫，鼻子因為哭的用力而皺起，淚水簌簌的滴落在哥哥的手背上，嘴裡一直喊著母親，母親。
一聲聲哭喊，彷彿萬斤鼓槌敲打在楊戩的心口。他心頭酸澀，眼眶泛紅，似是要馬上哭出來了一般。
猛地雙眼一閉，伸出手臂胡亂擦了一下眼睛。
不可以哭，他答應過母親要好好照顧妹妹的。
他緊緊將楊嬋摟在懷裡安慰著。
“妹妹，哥哥給你吹口琴好嗎？”口琴悠揚而出，那是母親教他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每天哄睡的曲子。
似是哭累了，楊嬋在哥哥吹奏的曲子中睡去，楊戩輕輕將妹妹放下，楊嬋還沉浸在思念之中，在睡夢中仍然抽泣。
待楊戩回到自己床上，將被子蓋過頭頂，一個人咬著嘴唇皺著眉頭無聲的哭，他不能讓妹妹聽到。
可是母親……戩兒好想你……母親……
後來他與妹妹被西王母接至鬥牛宮撫養，西王母和舅舅對他們倆很好，教兄妹倆認字讀書。
西王母說，母親希望兩人好好的長大……
玉泉山頂，雲霧或散或聚，群峰忽隱忽現，遠遠的天際，有著三兩隻仙鶴穿過白浪飛往群山之中。
被風捲起的花瓣，順著山間階梯徐徐而上，一扇高大的山門矗立在眼前，上面寫著三個大字。
“金霞洞。”
順著山梯而上，有著一高一矮的身影，小小的手牽著一身穿深藍道袍的道人之手，緩步踏上階梯，一萬五千三十一階梯走起來十分費勁。
這是楊戩的師父，玉鼎真人。
鬥牛宮前，昊天上帝拉著楊戩的手，玉鼎真人明顯能感覺到他的抗拒。
楊戩抬起三隻眼睛緊緊地看著妹妹，今日起他就會被帶到玉泉山，而楊嬋會被送到女媧宮撫養兩人要好長日子無法相見了。
“捨不得妹妹嗎？”玉鼎真人蹲下身輕輕撫著楊戩的肩膀。
“真人，不可以帶妹妹一起嗎？”楊戩回過頭看著玉鼎真人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你妹妹年紀尚小還不適宜修煉，你一定要快快的長大，好好修煉才能保護妹妹，對嗎？之後你可常去看妹妹。”玉鼎真人出聲安慰著。
“真的？”楊戩的眼中閃過光芒，轉而跑到妹妹面前伸手抱住了自己世上唯一的親人。
“妹妹，等哥哥，哥哥一定常來看你。”楊戩從懷中拿出做好的竹風車遞給妹妹。
“哥哥，我等著……你來。”楊嬋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抓住楊戩的衣角抽泣著。
玉鼎真人走到兩人身邊，蹲下身子說：“小楊嬋放心，吾會照顧好你哥哥的，決不食言。”
金霞洞的萬年松柏前，行完拜師禮後。楊戩看到了自己的師姐，雖說是師姐看起來也不比他大多少。
“我乃西海三公主，敖芯。今後我就是你的師姐了。”軟糯糯的聲音很好聽，楊戩覺得很像母親最喜歡吃的甜糰子。
焚香菸霧繚繞間，楊戩看清了眼前的女孩著一襲粉色衣裙，腰繫無數寶珠與流蘇製成的腰鏈，烏黑的秀髮在兩側耳邊髻成兩個小圓啾，髮髻上金色簪花耀目。
一雙杏眼清澈明亮，嬌俏可愛。
遙想他在天宮也是見過許多仙娥姐姐，仍覺得眼前的師姐甚是清麗。
“姓楊單名戩，師姐好。”楊戩行禮。
天空滿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似一把把碎金，撒落在碧玉盤上。
這樣的夜晚，瑤姬總是很喜歡帶著孩子們，數著天上的星星，每數一顆就會告訴孩子們星星的名字以及獨屬於星星的故事。
吹著悠揚的琴聲，飄蕩在天地之間，融入這萬物之中……
楊戩躺在床榻上望著窗外滿天繁星，心中思念母親，眉頭痛苦的擰成結。
“母親……”
自從瑤姬離去，楊戩的生活中，處處能都見到母親的身影，可是楊戩怎麼努力都卻聽不清，也追不上。
“母親……嗚嗚嗚……”
耳邊傳來的哭泣聲將在睡夢中敖芯喚醒，她頭髮凌亂，嘴角還帶著誕液，似是在夢裡夢見了好吃的……
她疑惑的望向隔壁床榻上的小土包，心想這小子怎麼還把自己埋起來了？在哭嗎？
敖芯翻身下床來到了楊戩的床邊，隔著被子一個熊抱抱住了楊戩。
嘴裡嘟囔著“不哭不哭，乖乖。”
敖芯不知道怎麼安慰人，只記得自己在西海時，舞劍花兒把自己劃傷痛哭流涕，摩昂大哥就是這樣抱住自己，揉著她的耳朵，說著‘不哭不哭，乖乖’
可在被子裡面的楊戩就不太好受了，巨大的力量猛然勒住，被嚇了好大一跳。
他還以為這玉泉山上有妖魔要襲擊吃了他。直到他隱約聽到了被子外面傳來的安慰聲，才知道是小師姐。
可……這也太緊了……不愧是龍族嗎……
敖芯感覺懷中之人掙扎逐漸平復，不太對勁，放開了手。
有些懵的掀開被子，看到了幾近昏厥的楊戩。
“師弟，師弟你怎麼了？”敖芯捉住楊戩的領子搖晃著，試圖將楊戩搖醒。
“師……姐別晃了。”險些被勒窒息的楊戩現在又要被搖吐了，早知道晚上就不吃那麼多了。
楊戩伸出手握住敖芯的手試圖讓她放開自己的領子。
敖芯見他說話，聽話的放開了他的衣領。楊戩這才喘口氣。
敖芯低頭看見楊戩的枕頭上溼潤一片，應當是之前哭溼了。
“師弟，你怎麼哭了？是想家了嗎？”敖芯坐在床邊，小手撫在楊戩的手上。
“嗯……想母親了……”楊戩聽到‘家’這個字就無法控制住情緒，嘴角往下撇思念之情湧上心頭。
看師弟這般，敖芯決定好好安慰一下師弟。翻身上床與楊戩面對面，伸出雙手捏住了楊戩的耳垂。
敖芯覺得，楊戩的耳垂好軟，好好捏。
揉了一會兒，又搖搖頭，不行不行。
“師弟，不哭了。乖乖。”敖芯學著摩昂哥哥的樣子，雙手捧著楊戩的腦袋，吹著他哭得紅腫的眼睛。
而楊戩則有一點懵，先是被捏了耳垂，現在臉又被擠在一起，微閉上了一隻眼，感受著眼睛上溫熱的氣息。
“我以前經常會因為打架被母后責罰，每次手心被打腫之後，我大哥就會給我吹吹受傷的地方安慰我說。母后是為了我好，她是怕我在外面和人打架會傷著自己，雖然我是西海的公主，但是外面的壞人很多很多，母后是愛著我的。”敖芯回想著大哥的樣子，鼻頭一酸，有些難過起來。
她出生時摩昂大哥已經有一千五百歲了，對於她這個小妹妹甚是愛護，會給她帶無數亮晶晶的寶物，作為龍族尤其是敖芯，是非常喜愛亮晶晶的東西的，收集寶物也成了她最大的愛好。
已經半年沒見過大哥了……
“我以前也是，喜歡到處跑，老是受傷……母親……母親。”楊戩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
聽見楊戩哽咽的聲調，敖芯也似是將這段時間忍住不哭的勇氣用光。
“嗚嗚……摩昂大哥……母后……”敖芯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轟隆——轟隆——’屋外天空中傳來幾聲雷聲，伴隨著閃電。
‘嘩啦——嘩啦——’前後不到幾秒，屋外就下起了大雨。
楊戩先是一驚，一切來到太快，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敖芯，心想怎麼師姐一哭外面就下起了雨。
興雲致水是靠……哭的嗎？
楊戩見敖芯哭的厲害，下意識的將手上被子分給了敖芯一半。
這一晚，在八景宮燈的照耀之下，兩個小小的孩童，似是找到了發洩途徑，肆無忌憚地抱著被子哭泣著。
楊戩終於可以大聲的哭出來了。
而在另一山頭的玉鼎真人，在聽到雷聲時，微微嘆了口氣，默默的起身收起來才晾好的衣服。
……
金在霞洞的日子裡敖芯總是睡不著，半夜想父王母后的時候會抱著小被子去找楊戩，本來楊戩自己好好的，總是會被她帶著哭唧唧，屋外雨陣陣。
兩人打打鬧鬧，哭哭唧唧的在金霞洞度過了五年的生活。
楊戩自以為會和師姐這樣一起長大。可在一個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日子裡，她嘴裡一直唸叨的摩昂大哥出現了。
見到敖摩昂時，他身後浮雲起起伏伏，就像是楊戩此刻紛亂的心。
敖摩昂金冠束髮，穿著一身淡青色暗紋衣袍，眉宇間與敖芯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烏黑明亮，整個人看起來溫潤如玉，是一位翩翩公子。
敖芯見到她哥哥的第一反應，就是撲進懷裡。
午後的陽光熾熱，敖芯在她大哥懷裡笑眼吟吟，聲音甜甜地喊著：“哥哥。”
之後玉鼎真人與敖摩昂交談，楊戩聽的不真切，好像是說師姐修習五年期已滿，需要回家渡劫。
楊戩心裡一凜，拉住師姐的手緊了緊。渡劫？師姐才一百多歲渡什麼劫？
在一旁的敖芯，看著這樣的楊戩心裡也是一酸，回握住他。
直到兩人分別時，小手都不曾放開。
“師弟，別怕，我會好好回來的，小小劫難可是傷不到我的哦。”另一手，輕輕拂過楊戩皺起的眉頭。“別跟個小老頭似得，少皺眉。別等到我渡劫回來後變成師父那樣了。”
“諾！這個給你，你想我的時候就對著它吹口琴。我能聽見的。”敖芯將腰鏈上的定海珠拽下一顆遞給楊戩。
見楊戩還是一副愁容，敖芯伸出小手指，說：“咱們拉鉤吧，我絕對說話算話。”伸手勾起楊戩迫使他伸出小拇指，兩人定下約定。
“師姐！”楊戩伸手緊緊抱著敖芯，“師姐，要好好的回來。”
“嗯，師姐答應你。”敖芯回抱著楊戩。
這是楊戩生命中的第四次離別，一次父親死於戰亂，一次母親被鎮桃山，一次鬥牛宮與妹妹分別兩地修習，這一次師姐要去渡劫，可是這一次他沒哭，她知道師姐不會說謊，師姐是強大神獸，一定會沒事的……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楊戩抬頭看著玉鼎真人，說：“師父，師姐會沒事的吧。”
“戩兒，天命如此，這個劫芯兒得過。”玉鼎真人眼中是晦暗不明的幽光，沉著敖芯小小的背影。
天邊的雲彩泛著金光，敖芯牽著哥哥的手在雲前，聽見哥哥問自己。
“那個小子，你和他僅僅五年感情就如此深厚？看他那依依不捨的樣子。”
敖芯不理解的歪了歪腦袋，怎麼聞到了一股子酸味，嘲笑的說：“放心放心，不會把你親愛的妹妹拐跑的。”
“真是的哥哥怎麼連十幾歲小孩的醋都吃？”
“我沒有，我就問問……”
“哼，你騙龍呢？我要告訴父王去，哥哥欺負我。”
“哎？！小傢伙，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