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摞錢不少,甩到炕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可凌野的態度卻更讓人惱火。
他瞧不起她。
瞧不起她娘們家家的,還想出去掙錢。
宋蕊知道他是有些大男主主義的,覺得女人就應該在家裡帶孩子。
上輩子她拿家裡錢貼補弟弟,總覺得心虧,婆婆對她們母女又不好,就想自己做點手工補貼家用。
她提出來,也是被他用娘們家家的,掙什麼錢給打發了回來。
後來她還是偷偷瞞著他,拿了手工活回來。
被他發現,卻全給填進了灶坑,害她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果是以前,宋蕊聽他這麼說,可能又不吭聲了。
不管自己準不準備做,至少不敢面上和他頂嘴。
但現在,她一不準備繼續貼補弟弟。
二不準備繼續跟他過。
她怕他什麼?
她就不信他真能動手打她。
想到這,宋蕊瞟了瞟他肌肉紮實的胳膊,最後脖子一歪,“我就去!”
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但聲音卻還是小小的,底氣不足的嘟囔。
凌野明顯一愣,“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
他說著,抓起外套就出去了。
門板砰的一聲關上,宋蕊氣的瞪了門板一眼。
回頭一看,他掏出的那摞錢還在。
厚厚一摞,應該是一千塊。
宋蕊知道,因為上輩子她接了宋寶河的電話,就跟凌野要了錢。
凌野給的就是這一千。
這年頭,國營廠的工人一個月也就二、三百塊。
凌野出手就是一千,不少了。
只是依舊填不滿宋寶河的野心。
他把那一千還回來,說錢少,劉佳不願意嫁,婚事黃了。
宋蕊的爸媽又緊隨其後,來她這哭哭啼啼,說好不容易有個姑娘不在意宋寶河的殘疾,這婚事可不能黃啊。
最後宋蕊被逼的沒辦法,就賣掉了結婚時,凌野給她買的金鐲子,硬是又給他湊了三千塊。
即使是這樣,宋寶河結婚那天,她這個姐姐也沒得一聲謝。
她弟媳劉佳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嫌沒把四大件給她買齊了。
她爸媽為了不讓兒媳婦在大喜日子心情不好,連飯都沒讓她們娘倆吃一口,就讓她趕緊走了。
宋蕊記得那天正好入三九,天冷的能凍掉人的手指頭。
她把錢都給了他們,身上拮据的連車費都沒有,抱著女兒,她硬生生走了一個時辰才搭上車。
回來後,楠楠就發起了高燒。
也讓凌野,對她發了最大的一場火。
從那後,凌野更不愛回來了。
而她那個弟弟,沒幾天就登門給她道歉。
說結婚那日他太忙,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們娘倆被使臉色的事。
不然他就算不結婚,他也得替她們娘倆撐腰。
看宋蕊還氣著不理他,宋寶河還說要回去離婚。
他言辭真切,急得臉紅脖子粗。
宋蕊信了,也原諒了他。
許久後她才明白過來,這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是他們最拿手的戲碼。
想起上輩子的事,宋蕊心裡難受的很。
她恨旁人,更恨自己蠢。
小楠楠看她紅了眼圈,心疼的抬起小手摸她的臉。
“媽媽不哭,楠楠少吃飯,不讓媽媽挨說,楠楠不餓。”
一句話,讓宋蕊心如刀割。
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女兒卻是最好的女兒。
楠楠從小就懂事。
她能察覺到母親夾在婆家和孃家中間,兩方都為難的痛苦。
所以她總是心疼她,體貼她,不讓她為難。
但過於懂事的孩子,總是沒有糖吃的。
特別是這凌家和宋家,都就是一窩窩貪得無厭的豺狼虎豹。
四歲她就知道忍餓,那她這餓一輩子也忍不完。
宋蕊擦了擦眼角,把楠楠扶著站直,看著她正色道:“楠楠,這是你的家,我是你親生的媽媽,你餓了一定要說,冷了也一定要說,不能自己忍著,知道嗎?”
“可是……”
楠楠的聲音細弱的像沒斷奶的貓兒,她低下頭聲音小小的道:“可是楠楠說餓,奶奶會罵你,舅舅也會沒有錢花,舅舅沒錢花,媽媽就不開心。”
宋蕊強忍著落淚的衝動,“楠楠,媽媽以後不會再給舅舅錢了,舅舅不是媽媽生的,他不是媽媽的責任,只有你是,你才是媽媽最重要最重要的寶貝,你知道了嗎?”
楠楠抬頭,明亮的眼睛裡彷彿有光在閃,“楠楠是媽媽最重要最重要的寶貝?”
“對,媽媽最愛的就是楠楠,楠楠餓肚子,媽媽很難過。”
“不難過不難過。”
楠楠急得拍了拍肚子,“那楠楠餓了,楠楠要吃飯飯!吃了飯就不餓了,媽媽就不難過了!”
“嗯,楠楠真乖。”
宋蕊抱了抱她,叮囑她在炕上坐著別亂動,自己起身去了主屋。
凌家這院子,有三間屋子。
主屋、東廂房和西廂房,都是有灶坑和火炕的。
東北的冬天冷,就算不做飯,也得靠燒炕取暖。
但只有主屋的廚房是有糧食的。
她婆婆許春英可是把家裡那些吃食看得緊緊的,恨不得掛褲腰帶上算了,生怕讓她這個兒媳婦偷了去。
宋蕊以前沒偷過,以後更不會偷。
因為她打算明搶。
進了灶間,宋蕊拎著個銅盆,解開面口袋就挖了兩碗麵。
她妯娌何金燕聽見聲音從屋裡出來,手裡還抓著一把瓜子在磕,看見這一幕說道:“做晚飯?早了點吧?”
凌家向來都是兩頓飯。
凌家老爺子和大兒子都在廠裡吃午飯,何金燕的大女兒和小兒子也都在學校食堂吃,家裡只剩下她們三個大人加一個楠楠。
大人也就算了,中午少吃一頓,習慣了也不覺得餓。
唯獨楠楠,小小年紀也得跟著吃兩頓飯,這營養跟得上就怪了。
從前宋蕊也提出過,想每天中午給小楠楠做午飯吃。
可每次她提起,都只能收到她婆婆許春英的一頓搶白。
話裡話外說她不掙錢,拿她兒子錢貼補弟弟不說,還嬌養一個賠錢貨。
從前宋蕊臉皮薄,幾次下來就羞愧的不敢再提。
彷彿在這個家裡,她和楠楠吃飽飯就是錯的。
可如今宋蕊已經不是當初的宋蕊。
獨自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的年月裡,不潑辣點,她一個女人能讓人生吞活剝了。
過去那些靦腆軟弱,早就像一層軟殼,被磨礪了個乾乾淨淨。
她一邊從雞蛋筐裡掏了幾個雞蛋,一邊頭不抬眼不睜的回道:
“不是晚飯,楠楠餓了。”
“呦!開小灶啊?嘖嘖嘖,膽子可真大。”
何金燕說完,眼珠子一轉,繼續道:“正好我也餓了,你既然要做,那你一會兒多給我盛點吧,不然我給你告訴媽。”
宋蕊抬頭看她,“那媽如果問東西怎麼少了,我就說都是你吃的,行嗎?”
“那怎麼行!明明是你要做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是啊,是我要做午飯,跟你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