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看的見陳婉柔婀娜的背影,羅廷昭臉上的神態她卻能看到無比清楚。
青梅竹馬數十載,加上前世的深刻研究,她以為她很瞭解他的。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竟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緊張。
還有渴望。
他在渴望什麼?
鬱獻音的目光不由得挪到他對面的那個女人身上。
陳婉柔,歷史上羅家長子,羅廷昭一母同胞的哥哥,羅廷煜的妻子。
出身官宦世家潁川陳氏,父親是北周名臣陳群,母親出身皇族玄氏。
史書記載,陳婉柔和羅廷煜極為恩愛,生有三女,只可惜天妒紅顏,後期突發時疾而死。
但也有野史記載,陳婉柔死於丈夫羅廷煜之手。
因為那時的羅家已有謀反之心,而周武帝在死前,任命了四位輔政大臣。
大司馬玄真,上軍大將軍玄禮,御史大夫陳群,尚書右僕射羅定冶。
而陳群之妻,陳婉柔生母正是大司馬玄真的堂妹。
武帝大約是早就對羅家起了警惕之心,但羅定冶是他曾經的心腹。
在外東虞西梁虎視眈眈,在內宗親勢大,武帝也是希望用羅定冶來制衡皇族宗親。
所以賜婚讓陳婉柔嫁入羅家。
或許最初的恩愛是真的,但是後來……
鬱獻音穿越而來後,也沒少來羅家,自然也接觸過陳婉柔,很溫柔大氣的性格,像個大姐姐。
而她也一直跟著羅廷昭喚對方嫂嫂。
這些年,她也從未覺的他們二人有什麼不對的。
鬱獻音背過身,心思有些亂,而牆後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
“嫂嫂自是也擔心你的,你大哥叮囑過,讓我多備一份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陳婉柔這次過來,就是為了送這些東西。
小叔子尚未娶妻,婆婆又早早不在了,長嫂如母,她自然得多費些心思,打點妥當。
更何況夫君疼愛弟弟,出嫁隨夫,她理當也如此!
“如今這時節,出了汗當心著了風寒,趕緊先擦擦。”
“多謝嫂嫂關心,這些藥,我會好好保管的。”
白袍錦靴的少年彎起了眉眼,手中拿著長劍,笑的格外純真乖巧,高高束起的發平添了一絲意氣風發,睫毛長長,一雙含情眼水汪汪的。
高挺的鼻樑下薄唇勾起,若不看那雙眼,倒顯得有些涼薄,乖戾。
鬱獻音幾乎可以憑語氣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態。
她沒有再聽下去,而是選擇了離開。
史書上沒有記載,就連野史都沒有之事,大約真的是她想多了。
陳婉柔和羅廷昭……
“鬱小姐,您來啦!”
走到前院轉角時,碰到了頑吉。
作為羅廷昭最親近的小廝,這些年沒少幫著二人傳信。
鬱獻音看了他一眼,隨後目光落到了他身邊的小孩身上。
羅廷笙,羅家幼子,是妾室所生。
今年才十歲。
生的玉雪可愛,眉眼和羅廷昭有六分相像,一雙含情目澄澈乾淨,此刻正仰著頭巴巴的看著她,讓人無端的心頭髮軟。
“阿音姐姐是來找二哥的嗎?”
“不是,我是來找子羽的。”
鬱獻音看著眼前堪堪到她胸口的小正太,從懷裡掏出了幾顆芝麻酥糖。
北周時期只有飴糖,這酥糖還是她用甘蔗熬製的甘蔗糖,熬成琥珀色,又用鐵板捶打,打成銀白色,再加入過溫的芝麻粒,手工伸拉完成的。
每一根都是分明的。
剛做出來時在洛陽風靡一時,因為這個時期鹽糖都是稀缺貴价之物。
而紅糖的出現,也為鬱家帶來了不少利益,武帝還因此封賞於她。
“阿音姐姐真好,子羽最喜歡阿音姐姐了。”
“是嗎,比喜歡你二哥還喜歡嗎?”
鬱獻音常來羅府,羅廷笙從小就很黏她。
小小的少年一手握糖,一手拉著她的手,左右晃了晃,一張嘴還有顆小虎牙。
“阿音姐姐最好,二哥不讓子羽親近阿音姐姐,二哥壞。”
其實在這個時代,十歲的男孩真的不算小了,只是鬱獻音一直把羅廷笙當孩子看。
而羅廷笙也最擅長討人喜歡,他更知道怎麼做能讓眼前的少女心軟。
不動聲色的給他的好二哥上點兒眼藥,鬱獻音是半點沒察覺到。
“阿音姐姐的手好冰,頑吉,快把手爐拿來。”
“誒,三公子。”
頑吉捧著的手爐暖的很,外面還裹著一層精緻的刺繡爐套。
羅廷笙拿過後,塞到了鬱獻音懷裡。
鬱獻音也沒拒絕。
初冬時節,剛剛又匆忙跑過來,在牆外吹了會兒冷風,手都木了。
“那就謝謝我們子羽了,可是姐姐該走了,這手爐……”
“這手爐姐姐儘管帶走便是,路上揣著暖和些。”
小小少年一本正經的說著,鬱獻音忍不住莞爾,亦沒再推脫。
“好吧,子羽可真貼心,那我可真帶走了。”
“嗯嗯!”
羅廷笙點頭如搗蒜,目光黏在少女離去的背影上,澄澈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澀。
“三公子,鬱小姐已經走了,您不是說要去找二公子嗎?”
那手爐還是為二公子準備的,結果轉眼就送給了鬱小姐。
頑吉搓了搓手,但也沒覺的這有什麼。
畢竟鬱小姐是他們鬱府未來的二少夫人。
也是三公子的嫂嫂呢!
“我現在又不想去了,想必二哥也不願有人打擾他練劍。”
“啊?”
頑吉愣了愣,然後就看到三公子塞了顆酥糖在嘴裡,笑的眉眼彎彎,像極了二公子。
“那,小的送三公子回您院子裡?”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找二哥吧,提前燒些熱水,二哥練完劍落了汗想來也很冷。”
“誒,小的明白。”
頑皮目送著羅廷笙離開,然後朝羅廷昭院子的方向走去。
冷風瑟瑟,捲起地上的落葉飄到了牆外。
長街上,從羅府離開的鬱獻音抱緊了手爐,不自覺的加快了步伐。
申時才剛過,天色好像就已經暗了下來。
冬日的氛圍愈發濃厚,枯葉殘枝更顯寂寥,路邊乞兒衣不蔽體,可這裡是北周最繁華的都城洛陽。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從前只是書本上的幾句文字,而今卻具象化在眼前,鬱獻音發自內心的感到無力,在穿越前她也只是個學歷史的文科生。
沒有什麼金手指,所以即便是穿越了,能做的也不多。
糖和鹽倒是做出來了,可受益的卻是世家大族。
包括她所在的鬱氏。
可連年戰事不斷,百姓們別說吃糖了,就是填飽肚子都難。
而高產作物玉米土豆紅薯還在遙遠的南美洲,幾百年後才會傳入。
占城稻倒是有些希望,她也和翁翁說了,但交趾郡現如今屬於東虞,不在北周版圖之內。
想找也很麻煩。
至於火藥……她就只記得一個公式,想做出來大有難度。
關鍵很危險。
改良紙張倒是實驗成功了。
但這個時期已經有了紙張,雖然人們大多還是使用竹簡。
畢竟這個時候的紙不但質量粗糙造價也十分昂貴。
她從八歲時起就開始自己搗鼓了,只是有糖的例子在前,鬱家已經夠惹人注目了,鹽和改良廉價紙張若是拿出來,怕是又要掀起不小的風波。
如今朝堂上爭鬥不斷,在外還有戰事頻發。
當今天子又多疑,鬱獻音也怕,怕引來暗地裡的覬覦和災禍。
所以她連家裡人都沒說。
思緒紛飛間,轉角處忽然出現一個人,狠狠的撞了上來。
“呀!”
鬱獻音連同手爐一起跌倒在地,可她一個弱女子都還沒怎麼,對面的男子倒是吐了血暈了過去。
不是吧,難道北周時期也有碰瓷的?
“喂,你醒醒,你……”
這人,怎麼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