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廷昭不明白,鬱獻音為什麼會對他上戰場這件事報以如此大的抗拒。
明明她也知道他們羅家此時所面臨的境地。
天子疑心深重,利用父親推出新政,想要制衡宗親。
可到了最後,為了安撫宗親,又放任父親被群起而攻之。
而這次出征,面對的是東虞十萬大軍,世人都知道這一仗難打。
領軍的又是大司馬玄真,當今天子的堂兄,也是宗親的領頭者。
他對父親不爽已久,朝堂上針鋒相對暫且不說,這次天子居然將父親命名為副將,聽命於玄真。
那此戰打贏了羅家不一定會得半分功勞,輸了卻極有可能會被推出來頂罪。
到時候在戰場上還得提防被人陷害。
父親遭難至此,身為人子,怎麼能無動於衷,什麼都不做。
“阿音,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生來聰穎,這次出征,想必你也清楚,我們家只能贏不能輸。”
羅廷昭放下薑湯,蹲在少女面前,他渴望能得到她的支持。
可事實卻是,鬱獻音明知道此戰贏不了。
而他還會跟著受罰。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當今陛下深諳制衡之道,他不會放任宗親一家獨大的。
而你父親是當今朝堂上唯一能抵抗宗親勢力的人,所以此戰,即便是輸了,陛下也不會再放任不管。”
鬱獻音捧著小碗,與他平視。
她望著他的眼睛,卻看見裡面燃起了一簇簇火焰。
“為什麼你就一定認為會輸?阿音,你難道要我去賭當今天子的仁心嗎?”
少年豁然起身,轉過身閉了閉眼。
他不想嚇到她的。
“這些年,天子是怎麼對我們羅家的你都看在眼裡。
上山有猛虎,出山有豺狼,此戰我若能勝,立下大功,兵權名望皆可得,到時候我看誰還敢屠戮功臣?
況且不上戰場,我如何出將入相,名垂青史,實現我的抱負?”
父親被針對,為此殫心竭慮,百般籌謀算計,羅廷昭都看在眼裡。
他渴望權力,想要把所有欺侮羅家的人都踩在腳下。
況且亂世本就是大爭之世,他不爭也會有別人去爭。
那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背身而立的少年一雙含情目此刻盡是陰狠冷凝,大有鷹視狼顧之相,然而當他轉過身去看少女時,卻又竭力隱藏了起來。
裝著乾梅花花瓣的香囊在腰間搖晃著,他彎下身,扶住少女的肩膀,語氣軟了下來。
“阿音,我知道你擔心我,可為了保住家族為了實現抱負,我不得不這麼做。
你等我得了戰功回來,帶你去醉音閣飲酒,去城外賽馬好不好?
還有你的及笄禮,我肯定會到場的。”
羅廷昭其實防備心很深,但是他很清楚,面前的少女心上有他。
他也知道她很好。
家世好,人聰明,容貌佳,所以這門親事是他親口答應下來的。
他也一定會娶她為妻。
“你會和從前一樣,支持我的對嗎,阿音?”
羅廷昭執起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一雙含情目澄澈乾淨,溼漉漉的,像是剛出生的小狗。
鬱獻音一時竟也有些恍惚了,眼前人畢竟是她前世研究欣賞了多年,今生又一起長大的少年。
而她總想著改變一些什麼。
她設想過,如果他不篡位,只做人臣,輔佐帝王,是不是胡人亂華就不會到來?
如果,她嫁給他後,生下了屬於他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會有盛哀帝那些懦弱的後代?
她好像成功了,畢竟歷史記載中,堅韌狠辣,野心勃勃的權臣和麵前之人大相徑庭。
他也只是想建功立業,並非謀朝篡位。
但是,大的歷史事件依舊發生了,她阻止不了,所以好像也沒成功。
她到底該怎麼辦?
“子讓哥哥,你知道的,我只是太擔心你了,戰場上生死存亡只在一瞬之間,我實在害怕……”
鬱獻音低頭,摸了摸少年的臉,眼角微微泛紅,單薄的身軀如風中弱柳,兩鬢間的珠飾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垂下晃動著。
秀目澄似乎秋水,嬌靨白如凝脂,她眸子聚著可憐的水汽。
而此刻窗外夜幕已經降臨,室內燭火晃動,光影婆娑,羅廷昭有一瞬間看愣了神,但很快又清醒過來。
他不動聲色的握住她的手,從臉上拿開。
“阿音,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況且上戰場流血受傷是勳功的證明。”
“那也不能過於心急,做什麼之前要三思而後行。”
鬱獻音忍不住叮囑,歷史上關於此戰的記載著實不多,她就算想幫他也無能為力。
而她阻止不了奔赴戰場的決心。
……
……
從鬱府離開回到羅府,羅廷昭去找了父親。
彼時羅定冶正在書房裡,聽到腳步聲連頭都沒抬。
“回來了。
瞧你如此上心,等這次出征回來,是不是得把你的親事往前提一提?”
羅定冶正在看兵書,不用看也知道能不敲門進他書房的,只有這個最像他的二兒子。
“爹,我如今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如何娶妻?
況且我們家現在這情況,萬一阿音嫁過來,受連累怎麼辦?
還是再等等吧!”
羅廷昭給出的這兩個理由,倒是也合情合理。
但羅定冶卻是摸了摸鬍子,兩眼微眯看向面前的二兒子,搖頭輕笑。
“先成家後立業,鬱府這門好親事,盯著的人可不少,你就不怕你這次上了戰場,回不來,未婚妻另嫁他人?”
“不可能。”羅廷昭聞言矢口否定。
也不知他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建立功勳平安歸來,還是覺的他的小青梅永遠不會拋下他。
“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兒子,要知道是自己的就要牢牢抓住,別叫別人奪了去。”
“奪了我也會再搶回來。”在羅定冶面前的羅廷昭,野心毫不掩飾,“就像這次的戰事,功勞一定是我們羅家的。
誰敢搶,我就成全他戰死沙場的美名。”
“哼!那人家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啊?”看著滿眼野望的兒子,羅定冶並沒有立即訓斥。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東虞來勢洶洶,我北周絕不能起內訌,這一戰,就算贏不了,也不能輸的太慘,不然恐有亡國之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