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今朝看來,比起單純的語氣,一個人的微表情往往更能讓人信服,也更能讓人產生懼意。
這便是為何人人都對笑裡藏刀之人忌憚不已。
因為這種人讓人捉摸不透,而未知難以捉摸總會使人內心難安。
“今天我們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大家都有賞。”徐今朝眉眼含笑,聲音清脆。
豆蔻一聽到銀子笑的比鮮花還燦爛。
“茯苓,桂嬤嬤可回來了?”
“回來了。”茯苓恭敬地回答道。
徐今朝輕輕嗯了聲,“等會找桂嬤嬤過來,就說我有事兒找她。”
從進府的時候,徐今朝便就有心留意這位桂嬤嬤了。
從她坐在喜床上開始就不動聲色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那會兒是緊張,但更多的是對周圍的防備。
第二天敬茶的時候桂嬤嬤就已經站在了老夫人的旁邊。
這會兒,估計老夫人已經知道了今早發生的一切。
這種被監視的感覺挺不爽的。
徐今朝輕嘖一聲,她得有自己的人,必要的時候才能反將一軍。
雖然自己身邊的豆蔻和茯苓是陪著原主一起長大的,張嬤嬤又是原主母親的陪嫁嬤嬤,情誼不可謂不深厚,但在這深宅大院之中,有時候情誼也比不上利益和活命。
在她沒有完全確定人心之前,身邊的一切都暗藏危險。
徐今朝捏了捏眉心,心中感慨,在古代想要活著,活的有尊嚴,就必須得爭,凡事都得瞻前顧後。
沒一會兒桂嬤嬤就到了。
“老身見過夫人。”
徐今朝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乖巧地將人扶起:“嬤嬤,今朝怕是又要麻煩你了。”
桂嬤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眼中帶著明顯的戒心。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老夫人說的話,最是溫柔的刀卻也最為的致命。
今天發生的一切,看似巧合,可真的就只是嗎?
大戶人家傳膳需要貼身丫鬟親自跑一趟小廚房嗎,真想處置就處置了,何必一定要磨著時間等如氏到,而且還由著她們鬧?
徐今朝心裡清楚自己的處境,沒有自怨自艾,反而憑藉著對局勢的判斷,給自己尋得了一處立足之地。
徐今朝看似沒有主動入局,一直處於被動狀態,步步艱難,可實際上,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桂嬤嬤也曾心存疑慮,向老夫人詢問:若是沒有素心今日的這盤棋也不會有,會不會只是僥倖?
老夫人卻不這樣認為,她說就算沒有素心,徐今朝也會想辦法找出一個“素心”來,而那個“素心”會比之更厲害,絕對是服侍更緊密的人。
如何找呢,無非就是縱容,縱著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跳到自己面前,然後再一舉拿下。
桂嬤嬤剛回到福熙院,就發現府裡明顯有條不紊了許多,想必一定是訓過了。
有了血淋淋的教訓,往後那些還想惹是生非的人,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了。
“夫人是主子,老身是奴婢,何談麻煩不麻煩。”
徐今朝絲毫不意外桂嬤嬤的戒備之心,反倒是有些驚喜。
老夫人也非等閒之輩,這麼輕易就看穿了她。
“今朝為新婦,對府裡也都陌生,嬤嬤應該知道今朝想聽的是什麼,對嗎?”徐今朝微微仰頭,目光溫和地看向桂嬤嬤。
桂嬤嬤連忙恭敬道:“府裡現在分為兩派,一派是老夫人的人另一派是大夫人的人。由於您是走了老夫人的路嫁進了侯府,所以大家會理所當然的將您視作老夫人的人,如此一來,後面的管家權怕大夫人也不會輕易鬆手。”
徐今朝氣定神閒的敲擊著桌面,心中暗自思忖:這婆媳之間的爭鬥,到現在還沒個結果?
她微微抬眼,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輕聲問道:“兩人有不可磨滅的矛盾?”
明明是疑問的語氣,卻又十分肯定。
桂嬤嬤點頭:“府裡的人都覺得是因為老夫人強勢,不肯讓權所以才引發了矛盾,實則是老夫人自世子爺及冠後就不問家中事兒了,是大夫人一直心中有怨,步步緊逼,才使老夫人不得不有所應對。”
“哦?”徐今朝挑了挑眉,示意桂嬤嬤繼續說下去。
說到這兒,桂嬤嬤眼眶微微泛紅,神色間滿是心疼。
“大夫人對孩子喜歡驕縱尤其是對世子爺。那會兒世子才三歲,就已經被養的無法無天,老夫人不止一次提點過,但大夫人不聽,世子爺五歲時品性可以說被養廢了。他是侯府未來的繼承人,老夫人慌呀,和大夫人商量著要接世子過來養,大夫人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是不願意,沒辦法便將世子爺直接奪過來養著了,還不準大夫人隨意探望。時間久了,大夫人的怨恨越來越深,以至於現在和世子爺的關係也十分疏遠。”
徐今朝心想,這恐怕只是主要原因之一,背後肯定還有其他隱情。
也正因如此,大夫人才會事事都要爭上一爭,大概是想向老夫人證明自己吧。
“二弟可和世子爺的關係好?”徐今朝接著問道。
“不好,兩個人··哎···二爺總是和世子比較,說了不少傷人的話。”桂嬤嬤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徐今朝心下了然。
怪不得顧漫敬茶那日就對自己諸多不滿。
“世子爺對大夫人是何感情?”
“算不上冷漠,但也稱不上親近,主要是這些年不管二爺做什麼只要牽涉到世子了,不論對錯,世子總會被罵不善待弟弟。”
徐今朝更加同情宋憐之了。
這和原主還真有的一比。
“夫人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桂嬤嬤見徐今朝許久沒說話,便輕聲問道。
“那先夫人呢?”徐今朝抬眸,目光透露出一絲好奇。
桂嬤嬤神色一正,又道:“先夫人是個難得的好人,對府中的下人寬厚仁慈,對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十分恭敬。而且主要是她懂世子,每次世子在大夫人那兒受了委屈,先夫人都會換著花樣的哄他,所以世子才····”
徐今朝扯出一抹笑來:“那先夫人真是可惜。”
桂嬤嬤點頭,誰說不是呢。
酒樓。
江岑看著一杯又一杯給自己灌酒的宋憐之,忍不住的開口勸道:“新婚燕爾,你不陪妻子,和我在這兒喝什麼酒?”
宋憐之揉了揉脹痛的眉心,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和苦澀:“我心裡苦,又不知如何,便只能叫你來了。”
他的心裡像是有兩個人在自己耳邊嗡嗡。
一個說你的心裡只有元霜,對她冷淡些也沒關係。
一個說你是君子,君子所為,光明磊落,她沒有錯處,實在不應該冷淡待她。
他現在倒是希望徐今朝如外界傳言那般。
江岑看著醉醺醺的人,有些不忍心,但還是勸道:“逝者已去,你如今也娶了新夫人,是時候放下過去了。”
宋憐之的心中,掙扎、慚愧、不知所措、怨恨等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如亂麻一般,理了理不清。
所有人都在勸著自己忘記,可那是在自己悲傷時唯一一個在乎他的情緒,將自己看做沁源來看的人,她心疼的是宋憐之,是沁源,從來不是什麼世子爺。
從小他跟著祖母總是克己復禮,學著做一個好的侯府繼承人。
一切都為家族榮耀,他必須冷靜,謹慎,謙卑,有禮。
是姜元霜讓他知曉了真正的自己。
他也會有私慾,他也會嫉妒,他有時也會像二弟那般幼稚。
在得知要娶新夫人的時候,他怨恨,怨恨自己的命運,怨恨這一切的安排。
他將徐今朝在心裡刻畫成了一個任性,虛偽做作,又自私自利的女子。
他守著君子的禮儀對她敬重。
可今早她說的那句:我就是個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的人徹底擊碎了他的心理防線。
再加上素心的事兒。
他就是一個嘴上滿是仁義禮智信的偽君子。
宋憐之又喝了一杯酒,喃喃自語道:“若是元霜在一定會告訴我如何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