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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樂二十一年沉在秦淮河底的青銅鐘,今夜突然浮出水面。

更夫老吳頭握著燈籠的手抖得厲害,他親眼看見那口纏滿水藻的巨鍾從河心緩緩升起,鐘身上暗紅的符咒被水流沖刷得發亮。七具身著霞帔的女屍呈蓮花狀漂浮在銅鐘周圍,嫁衣上的金線刺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

卯時三刻,陸寒宵的繡春刀劃開濃霧。

他半跪在溼滑的青石臺階上,刀鞘撥開最外側女屍的雲鬢。凝結著冰晶的睫毛下,瞳孔竟泛著翡翠般的幽光——這不該是溺亡者的特徵。當他用鹿皮手套觸碰屍體脖頸時,暗紅的三瓣梅烙印突然滲出血珠,在指尖炸開一朵妖異的曼陀羅。

陸寒宵的繡春刀刺入第三具女屍心口時,刀鋒發出了金石相撞的脆響。

粘稠的金色液體順著鎏銀刀槽倒流,在他玄色麒麟紋護腕上凝成琥珀狀的結晶體。這是今晚第七次驗屍失敗——所有從秦淮河打撈上來的新娘屍首,都在接觸利器的瞬間化為琉璃金身。

千戶大人,司天監的漏刻顯示子時三刻了。副手舉著的琉璃燈突然爆出綠焰,火光映出他抽搐的嘴角,這些…這些新娘子還在笑。

河風捲著腥甜掠過陸寒宵的側臉,他凝視著女屍唇畔凝固的笑意。那抹硃砂胭脂正在褪色,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梵文刺青,像無數黑蟻在真皮層下遷徙。這是《鎮妖密錄》第七卷記載的畫皮咒,但本該在宣德元年就絕跡的邪術。

取我的犀角簪來。陸寒宵扯開屍體的織金霞帔,露出心口三瓣梅烙印。當簪尖刺入烙印中心時,整具屍體突然劇烈抽搐,七竅噴出帶著檀香味的黑霧。

濃霧中傳來銀鈴脆響。

陸寒宵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見十五步外的畫舫上,有個戴黃金面簾的女子正在梳頭。象牙梳每划動一次,岸邊某具女屍的頭髮就生長一寸,髮梢鑽出螢火蟲般的幽藍光點。

閉眼!他暴喝的同時甩出飛魚服下襬,金線繡的雲雷紋在空中綻開屏障。但還是遲了——兩名湊近觀察的緹騎突然發出痴笑,眼窩裡開出並蒂蓮,根系順著血管爬滿整張臉。

繡春刀出鞘的剎那,陸寒宵咬破了舌尖。混著純陽血的刀鋒劈開濃霧,卻在觸到畫舫女子面簾時被無形屏障震開。反噬的力道讓他虎口崩裂,鮮血滴在甲板上的瞬間,整條秦淮河的燈籠同時熄滅。

黑暗中響起絲綢撕裂的聲音。

陸寒宵的左眼突然灼痛難忍——這是半妖血脈覺醒的徵兆。在常人無法窺見的維度裡,他看見無數透明絲線從女子十指延伸而出,正纏繞著七具女屍的脊柱。那些絲線上串著人皮製成的符咒,每張符都畫著倒懸的卍字符。

陰山傀儡術。他反手將繡春刀插進甲板,刀柄上的睚眥吞口吐出青色火焰,二十年前剿滅的西域邪教,居然在金陵復現了。

女子終於轉過身。面簾下傳出輕笑,聲線像用瓷片刮擦銅鏡:陸千戶的狐火比令尊弱了三成呢。她抬手摘下黃金面簾,露出的面容讓陸寒宵呼吸一滯——分明是今晨剛下葬的魏國公嫡女!

屍體脖頸處的縫合線突然崩裂,數百隻碧眼蝙蝠從腔體裡噴湧而出。陸寒宵旋身躍起時扯開腰間玉帶,十二枚刻著雷紋的銅錢激射而出,在半空布成天羅地網。被擊中的蝙蝠化作血雨,卻在落地時凝聚成八個血字:子時正,換汝皮。

陸寒宵的後頸突然刺痛。他摸到一片正在蠕動的皮膚,邊緣已經與自己的血肉融合。這是畫皮鬼的換命貼,中咒者會在子時被活剝人皮。更可怕的是,他腰間永樂帝親賜的除魔銀牌正在發燙,牌面浮現的血色狐尾比上次又清晰三分。

大人!河道下有青銅器共鳴!

紫央的呼喊從水下傳來。這位女仵作竟不知何時潛入河底,此刻正託著尊三尺高的青銅人俑破水而出。人俑心口的蛇形匕首閃著磷光,陸寒宵卻盯著匕首柄部的蟠龍紋——那是東廠督主私印的圖案。

當他的指尖觸到青銅人俑,懷中的照妖鏡突然炸裂。鏡片劃破掌心時,陸寒宵在飛濺的血珠裡看見恐怖倒影:自己的脊椎生長出雪白狐尾,瞳孔變成妖異的豎瞳。但轉瞬間,這副模樣又變回冷峻的錦衣衛千戶。

子時到了。

紫央突然幽幽開口。陸寒宵猛然轉頭,發現她的右手不知何時變成森森白骨,指節正捏著根銀針扎向自己頸側。他本能地揮刀格擋,卻在刀鋒觸及對方咽喉時硬生生偏轉——昨日驗屍房內,這姑娘曾用這雙手為他縫合過傷口。

就是這瞬息遲疑,銀針已刺入動脈。

陸寒宵的視野開始扭曲。他看見紫央的臉皮像融化的蠟油般脫落,露出下面青面獠牙的真容。秦淮河的水倒灌進天空,七具女屍懸浮在空中跳起胡旋舞,她們的皮膚正在蛻變成半透明的蛹。

劇痛從心臟炸開,陸寒宵聽見血脈深處傳來狐嘯。當第一縷狐火衝破桎梏,他毫不猶豫地將繡春刀捅進自己心窩——刀鋒貼著心臟穿過,純陽血混合狐火在體內爆燃,硬生生將畫皮咒逼出體外。

燃燒的皮膚碎片在空中聚成鬼臉,陸寒宵染血的左手凌空畫符。這是他偷學的龍虎山五雷正法,此刻被狐火催動竟顯出妖異紫電。當雷霆劈中鬼臉的瞬間,整條秦淮河的水騰起十丈高,水幕中浮現出東廠暗樁的密語圖騰。

原來如此。陸寒宵抹去嘴角黑血,踩住一塊正在融化的青銅殘片。那上面沾著西域特有的曼陀羅花粉,與三日前司禮監失竊的貢品標記相同。

五更鼓敲響時,陸寒宵站在滿地狼藉中整理飛魚服。被雷火灼焦的袖口露出暗繡的狐尾紋,這是他每夜用硃砂線偷偷縫製的印記。當第一縷晨光刺破烏雲,他忽然對著虛空輕笑:督主既然來了,何不現身喝杯殘茶?

槐樹陰影裡傳來拊掌聲,東廠督主曹謹淳緩緩走出。他猩紅的披風下伸出條蜥蜴般的尾巴,尾尖正卷著半塊破碎的黃金面簾:陸千戶可知,今日奉天殿早朝的主題…鱗片摩擦聲令人牙酸,是審議鎮妖司首座通敵案。

陸寒宵的指節捏得發白。他聞到了曹謹淳身上濃重的妖血味,還有師父慣用的沉水香氣息——那味道正從曹謹淳腰間錦囊裡滲出。

本座這裡有個有趣的消息。曹謹淳的豎瞳縮成細線,當年剿滅九尾狐族時,有隻幼崽被抹去記憶養在鎮妖司…他忽然貼近陸寒宵耳畔,分叉的舌頭舔過青年頸側狐形胎記,你猜那孩子現在長出了幾條尾巴?

繡春刀貫穿曹謹淳虛影的剎那,陸寒宵聽見自己血脈沸騰的聲音。九條狐尾的幻影在身後一閃而逝,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時顯露天妖相。

奉天殿的九鼎燃著龍涎香,陸寒宵卻聞到了腐肉味。

他單膝跪在蟠龍金磚上,餘光瞥見西域高僧的錫杖在地面拖出黏稠血痕。那串本該聖潔的紫檀佛珠,每顆都嵌著只未閉合的人眼——正是昨夜秦淮河失蹤船伕的眼球。

陸卿可知罪?

龍椅上的聲音輕如飄雪,卻讓滿朝文武的蟒袍滲出冷汗。陸寒宵抬頭直視天顏,這是鎮妖司千戶才有的特權。在異瞳視界裡,皇帝冕旒後的面容正在緩慢融化,露出皮下青銅色的鱗甲。

臣不解。他握緊袖中裂開的照妖鏡殘片,昨夜誅殺畫皮鬼七隻,繳獲東廠通妖鐵證…

放肆!

曹謹淳的暴喝激起殿梁迴音。陸寒宵突然側身翻滾,原先跪拜處的地磚炸開,三條白骨蜈蚣破土而出。這些蠱蟲頭頂都戴著微縮版烏紗帽,分明是上個月暴斃的三位御史的面容。

陛下請看!曹謹淳袖中飛出卷軸,畫中正是陸寒宵在秦淮河妖化的瞬間,此獠乃九尾妖狐餘孽,潛伏鎮妖司二十載,昨夜殘殺同僚滅口!

陸寒宵的脊骨突然刺痛。他看見西域高僧割開手腕,金色血液在虛空中畫出縛妖咒——這是吐蕃秘傳的金剛伏魔陣。更可怕的是陣眼擺放的物件:師父從不離身的翡翠扳指。

詔獄三百刑具,總能讓陸大人現原形。曹謹淳彈指,禁軍架起七尺高的青銅鏡,此乃西域進貢的業火鏡,照一照便知人鬼。

陸寒宵突然輕笑。他摘下烏紗帽擲向銅鏡,在官帽被業火燒穿的剎那,袖中射出十二枚琉璃彈。這些產自墨家機關城的霧隱雷炸開濃煙,他趁機撲向御階——果然在龍椅扶手上摸到黏膩的妖血。

護駕!

當羽林衛的長槍刺來時,陸寒宵忽然割破掌心,將血抹在御案《山河社稷圖》的應天府位置。圖紙遇妖血即燃,顯露出隱藏的幽冥地脈圖——所有陰氣匯集點都指向東廠詔獄。

真正的妖巢在此!他旋身避開弩箭,狐火點燃腰間信煙。紫色狼煙衝破殿頂琉璃瓦,這是鎮妖司最高級別的求援信號。

曹謹淳的蜥蜴尾突然暴漲,尾尖毒刺直取陸寒宵咽喉:妖孽還敢惑眾!

陸寒宵不退反進,繡春刀貼著毒刺逆斬而上。刀鋒切入鱗片時爆出火花,他借力躍上蟠龍金柱,刀柄暗格彈出的銀絲纏住殿頂玄鐵鉤——這是墨家特製的飛鳶索。

曹督主可認得此物?他懸在半空甩出青銅人俑殘片,陰山傀儡術需要活人脊柱做芯,上月漕運失蹤的三十民夫…

殘片突然發出慘叫,浮現出無數扭曲人臉。陸寒宵將殘片擲向業火鏡,鏡面映出的卻是曹謹淳在密室剝人皮的場景。人臉們齊聲哀嚎:督主饒命!

朝堂大亂。

陸寒宵趁機甩出最後三枚霧隱雷,煙霧中響起他灌注內力的喝問:諸位大人不妨摸摸後頸,可有綠豆大的凸起?

此起彼伏的驚叫驗證了他的猜測——這些官員都被種下屍蠱。昨夜秦淮河的畫皮鬼不止七隻,真正的鬼王早已披著人皮混入朝堂!

西域高僧突然敲響錫杖,佛珠上的眼睛同時流淚。血淚落地成蠱,化作百隻人面蜘蛛撲向陸寒宵。千鈞一髮之際,殿外傳來破空聲,九支刻著符咒的玄鐵箭矢穿透琉璃窗,將蜘蛛釘死在金柱上。

鎮妖司救駕來遲!

首座韓雍的聲音如洪鐘貫耳。這位白髮老道踏著七星步闖入大殿,道袍上還沾著漠北的黃沙。他身後三十六名鎮妖使結陣,手中天羅地網法器照出滿殿魑魅魍魎。

陸寒宵卻渾身發冷。他在首座腰間看到一串人骨念珠——那是用狐族指骨打磨的,其中兩枚泛著與他血脈共鳴的微光。

寒宵,取照妖鏡來。韓雍的拂塵指向曹謹淳,讓陛下看看東廠督主的真容。

陸寒宵的繡春刀突然顫抖。他懷中的殘鏡滾燙如烙鐵,鏡背的狐族圖騰與念珠產生詭異共鳴。當他把殘鏡對準曹謹淳時,異變陡生——鏡中映出的不是蜥蜴妖,而是首座韓雍在給西域使團寫密信!

快動手!韓雍的傳音入密在耳畔炸響,殺曹謹淳證清白!

陸寒宵的狐形胎記突然灼燒。他想起昨夜曹謹淳的話,想起青銅人俑的東廠印記,想起首座永遠隨身攜帶的翡翠扳指。當所有線索在腦中串聯成網,他做出了最瘋狂的抉擇。

繡春刀調轉方向,狐火纏繞的刀鋒刺穿了韓雍的護心鏡。

逆徒!韓雍的慘叫聲中混著獸吼,道袍下伸出八條蜘蛛腿。陸寒宵被震飛撞上銅鶴香爐,咳出的血染紅了仙鶴眼睛。

滿殿譁然中,陸寒宵掙扎著舉起染血的殘鏡:真正的首座…三年前就被替換成畫皮鬼王…他又咳出黑血,諸位且看鏡中!

殘鏡照射下,韓雍的皮囊如蠟油融化,露出覆蓋青鱗的真身。那怪物頭頂的珊瑚角證明其身份——南海鮫人王,本該在永樂十九年被鎮妖司誅殺。

好戲該收場了。

龍椅上的聲音忽然變調。皇帝撕開人皮站起,竟是昨夜秦淮河的黃金面簾女子!她的蛇尾掃翻御案,吐出的信子捲起傳國玉璽:本座佈局十年,就為今日將爾等一網打盡!

陸寒宵在瓦礫中摸到塊冰涼的物件。是首座真正留下的血書,藏在翡翠扳指夾層:九鼎之下,有誅仙弩。

當蛇妖撲來的瞬間,陸寒宵用最後的狐火點燃鎮妖司信煙。九道金光從殿外飛來,洪武門城樓上,紫央正操縱著墨家誅仙弩。這位真正的欽天監傳人咬破手指,以血為引啟動周天星辰陣。

九支刻滿符文的玄鐵箭洞穿蛇妖七寸,陸寒宵的繡春刀同時斬落妖首。片刻後現場甦醒的官員他們後頸的屍蠱隨主妖死亡已化成膿水。

日落時分,陸寒宵獨坐在奉天殿飛簷上。他攤開掌心,韓雍臨死前塞給他的骨片浮現出血色地圖——標註著九尾狐族聖地的位置。腰間的銀牌突然發燙,他低頭看見狐尾紋已蔓延至牌面邊緣。

原來我真是妖啊。他自嘲地嚥下喉間腥甜。宮牆外傳來百姓歡呼聲,所有人都以為是鎮妖司千戶誅殺了禍國妖孽。

瓦片輕響,紫央抱著藥箱躍上屋簷。她撕開陸寒宵染血的飛魚服,露出心口妖化的鱗片:噬心蠱的毒,只有關外雪山靈芝能解。

你早知我的身份?陸寒宵按住她包紮的手。

女仵作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處的鳳凰紋:欽天監世代監督鎮妖司首座。她將染血的銀刀插進簷角,現在該我監督你了,半妖大人。

暮色中,陸寒宵望向北方。遼東來的八百里加急正在入宮,塘報上寫著女真部落挖出狐首人身的古屍——與他夢中所見的母親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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