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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辰時的鐘聲從紫禁城傳來,陸寒宵卻盯著河面出神。漂滿殘荷的河水裡,他分明看見自己倒影長出了狐耳。當一陣馬蹄聲打破死寂,那個倒影又變回錦衣衛千戶冷峻的面容。

聖人口諭!東廠番子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霧,陸大人即刻進宮面聖,西域高僧已在奉天殿候著——說是要驗驗您的正身。

紫央的銀刀噹啷落地。陸寒宵慢條斯理地擦拭繡春刀,餘光瞥見番子官靴上未擦淨的金漆——那是御用監特供的顏料,昨日剛用來修補過文華殿的梁畫。

有勞公公引路。他笑著拋去一袋金瓜子,在番子伸手接住的剎那,突然用刀鞘挑起對方下巴,不過在下好奇,您袖口沾的曼陀羅花粉…可是從司禮監盆栽裡新採的?

番子慘白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陸寒宵轉身走向馬車時,聽見背後傳來牙齒打顫的聲響。他摩挲著腰間銀牌上浮現的血色狐尾紋,忽然想起首座的話:這朝堂裡站著的人,一半心肝早就餵了妖魔。

馬車碾過洪武門前的御道時,陸寒宵掀開車簾。奉天殿飛簷上蹲著九隻銅螭吻,其中東南角的那尊,左眼正在滲出黑血。

文華殿的蟠龍藻井在滴水。

陸寒宵盯著地磚上不斷擴大的水漬,看著倒映在其中的金絲楠木樑柱漸漸扭曲成獠牙狀。西域高僧摩柯什的紫金缽盂正在他頭頂緩緩旋轉,缽底刻著的六字真言在宮燈下泛著血光。

大師的輪迴鏡,可照出前世妖邪。東廠督主曹謹淳把玩著翡翠扳指,繡著暗蟒的披風下隱隱露出鱗片狀鎖子甲,陸大人若是清白,何必抗拒這佛門法器?

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裡,陸寒宵嗅到混在龍涎香裡的屍臭味。他注意到摩柯什的袈裟下襬沾著青黑色黏液——正是昨夜秦淮河底青銅鐘上附著的妖物分泌物。當紫金缽盂降到他眉心三寸時,懷中首座親賜的玉符突然發燙,燙得他幾乎要暴露異樣。

且慢。

珠簾後傳來玉磬輕擊聲,內閣首輔楊廷和顫巍巍捧出個鎏金匣。匣中錦緞上躺著的龜甲突然自行立起,在紫檀案几上劃出深深卦象。老首輔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昨夜星孛入太微垣,老臣啟陛下暫緩驗身,待欽天監……

楊閣老這是說咱家請來的高僧不如欽天監黃毛丫頭?曹謹淳的護甲刮過龜甲表面,刻出一道焦黑痕跡,還是說這鎮妖司裡——他忽然貼近陸寒宵耳畔,養著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陸寒宵的拇指按在繡春刀吞口處,刀鞘內的符咒微微震顫。他突然發現摩柯什的念珠串裡混著顆人面蛇紋珠,正是《妖異志》裡記載的蜃影珠。當紫金缽盂即將觸到額頭的剎那,他裝作踉蹌打翻案上茶盞。

碧螺春潑在紫金缽盂的瞬間,水面浮現的卻不是人形——而是九條狐尾纏住半截龍身的駭人景象。滿殿驚呼聲中,陸寒宵的靴尖碾碎滾落腳邊的蜃影珠,幻象立時消散。

茶漬汙了法器,下官罪該萬死。他跪得筆直,餘光瞥見曹謹淳袖中滑落的銀針正泛著妖異的藍。

皇帝的笑聲從簾後傳來,帶著痰鳴般的迴響:到底是年輕人毛手毛腳。曹伴伴,帶陸卿去御藥房敷些燙傷膏罷。

陸寒宵叩首時,聽見楊廷和的官靴在地磚上急促地敲了五下——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說明欽天監已截獲重要密報。當他經過丹墀時,發現昨日還盛開的十八學士山茶全部枯死,花蕊裡鑽出米粒大小的紅頭屍蟲。

戌時的梆子聲被雨打溼,陸寒宵的馬車停在北鎮撫司偏門。他剛掀開車簾,就看見紫央舉著盞鮫紗燈立在雨中,素色襦裙上濺滿可疑的暗斑。

七具屍體同時開始產卵。她遞來的驗屍格目浸著血水,不是蠱蟲,是…像是某種植物的種子。

停屍房的冰磚正在加速融化。陸寒宵用鑷子夾起從女屍鼻腔鑽出的嫩芽,發現淡綠色的莖幹上佈滿人臉紋路。當他用狐火灼燒時,嫩芽發出類似嬰兒啼哭的尖叫,斷口處湧出的汁液在青磚上腐蝕出梵文圖案。

西域曼陀羅的變種。紫央的銀刀切開女屍胸腔,露出纏繞在心房上的藤蔓,這些植物在吸食妖血生長——你看這裡。

刀尖挑起半截枯萎的藤條,斷面露出金絲狀紋理。陸寒宵的護心鏡突然劇烈震動,鏡背太極圖迸發紅光——這是首座當年封印在他體內的警示咒,唯有遇見九尾狐族遺物才會甦醒。

去取黃泉水來。他的聲音有些發澀,要窖藏三十年的那壇。

當暗紅色的液體淋在女屍天靈蓋,整具屍體突然痙攣般弓起。皮膚下的藤蔓瘋狂扭動,在眾人駭然注視下,屍體的頭蓋骨自動掀開,一株通體血紅的花樹從腦髓中拔地而起。枝頭懸掛的七朵花苞齊齊綻放,每朵花心都蜷縮著個指甲蓋大小的嬰孩。

七殺往生蓮。陸寒宵斬斷花樹的刀在顫抖,這是母親臨終前在他手心畫過的圖案,用七世橫死之人的魂魄澆灌……

他突然頓住。狐火映照下的花瓣浮現出細密文字,正是西域使團文書上的波斯文。當最後一朵花苞碎裂,掉出的不是花蕊,而是半枚刻著狼頭圖騰的青銅鑰匙。

紫央用鑷子夾起鑰匙時,窗外突然炸響驚雷。陸寒宵看見她脖頸後的肌膚閃過鱗片紋路,轉瞬即逝的妖氣被雨聲掩蓋。這個發現讓他握刀的手暴起青筋——難道連鎮妖司也早已被滲透?

大人!西苑出事了!

渾身是血的緹騎撞開房門,扔來半截焦黑的斷臂。陸寒宵認出這是今晨同去秦淮河的兄弟,斷臂掌心緊攥著塊帶血的東廠牙牌。更駭人的是斷口處滋生的肉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異化成章魚觸鬚狀。

曹謹淳在煉妖兵……緹騎吐出大口黑血,西苑冰窖下面…全是血池……

話音未落,他的眼球突然爆裂,數十根藤蔓從七竅竄出。陸寒宵的繡春刀還未出鞘,紫央的銀刀已削斷所有藤蔓。當屍體轟然倒地時,他們看見藤蔓斷口處的年輪——每輪都對應著洪武年間某次大獄的年份。

暴雨沖刷著西苑斑駁的宮牆,陸寒宵摸到牆縫裡滲出的溫熱血液。當他用狐火燒穿銅鎖,地窖裡衝出的腥風掀飛了三個緹騎。紫央點燃的火把照亮洞壁,上面密密麻麻嵌著數百具屍骸,所有死者的天靈蓋都被鑿穿,顱腔內綻放著妖異的七殺蓮。

不是血池。陸寒宵的刀尖挑起池底沉澱物,是融化的青銅器。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場焚燬狐族聖殿的大火。史書記載九尾狐族私鑄兵器意圖謀反,但此刻池中漂浮的青銅殘片,分明刻著與狐族聖紋相似的符咒。當他的指尖觸到池水,整池血水突然沸騰,浮現出首座當年將他從火場抱出的畫面。

小心!

紫央的驚呼與破空聲同時響起。陸寒宵旋身劈開射來的弩箭,發現箭鏃上綁著的正是波斯紋章香球。數十個東廠番子從暗處湧出,他們的脖頸後都鼓動著相同的肉瘤。

最駭人的是領頭者——清晨傳旨的太監雙手已異化成螳螂刀臂,嘴角裂到耳根:陸大人既然來了,不如嚐嚐這妖血淬鍊的……

刀光閃過,頭顱飛起。陸寒宵的狐火順著刀鋒竄入屍體,燃燒的卻不是血肉,而是無數扭動的青銅零件。當火光映亮地窖穹頂,他終於看清那些屍骸的真容——全是穿著人皮的青銅傀儡,胸腔內塞滿正在孵化的噬魂蛛。

快走!他甩出火藥彈炸斷樑柱,這些傀儡在給地脈裡的東西引路!

眾人衝出地窖的瞬間,整座西苑地面開始塌陷。陸寒宵回頭望去,在沖天而起的塵煙裡,隱約看見青銅巨爪撕開地縫。那爪尖的紋路與他懷中的青銅鑰匙完美契合,而巨爪的主人正發出震動皇城的咆哮。

五更天,陸寒宵站在欽天監觀星臺上。紫央正用銀針挑出他肩頭的青銅碎屑,每挑出一片,針尖就泛起幽藍火焰。

西苑地下埋著前元國師鑄造的鎮龍鼎。楊廷和遞來殘破的羊皮卷,洪武爺曾將狐族聖物‘焚天鏡’鎮於鼎中,以防妖界……

首座知道我還活著。陸寒宵突然打斷他,指尖摩挲著青銅鑰匙上的狼頭紋,今晨的七殺蓮幻境,是他留在黃泉水裡的神識。

老首輔劇烈咳嗽起來,痰盂裡浮起血色的蓮花虛影。當他終於喘勻氣息,說出的秘辛讓紫央的銀針跌落在地:當年率兵剿滅狐族的不是太祖,是借太祖皮囊的……

彗星劃過紫微垣的剎那,陸寒宵的狐火不受控地暴起。他看見觀星臺的銅鶴突然轉頭,鶴眼中流出漆黑的淚。在淚水匯聚處,浮現出遼東女真薩滿祭祀的場景——他們正在跪拜的圖騰柱上,九尾狐紋正在吞噬大明的青龍旗。

墨家機關鳥撞碎欽天監琉璃窗時,尾羽灑落的銅錢在案几上擺出卦象。陸寒宵抓住鳥喙中吐出的骨片,上面用殄文刻著兩行字:龍眠之地,九棺連星。開者永墮無間,唯狐火可破璇璣。

是首座的字跡。紫央用銀針刺破骨片夾層,抖落出半張黃泉司南圖,這墨紋…機關鳥來自墨家九算之一的公輸玥!

暴雨沖刷著亂葬崗的招魂幡,陸寒宵的馬車在子時三刻抵達北郊義莊。當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柏木門,二十八具懸棺正隨著屋頂的銅鈴共振。月光透過瓦縫照在棺蓋上,那些用硃砂繪製的北斗七星圖,正隨著鈴響緩緩轉動。

陸大人來晚了。

清冷女聲從樑上傳來。黑紗蒙面的女子倒懸而下,手中轉動的魯班鎖突然裂成九截,露出核心處的血色玉蟬。當玉蟬翅膀開始震動,所有懸棺的七星圖同時指向東北角的無名碑。

公輸家第七代傳人,見過鎮妖司首座高徒。女子甩出纏金絲繞住陸寒宵手腕,金絲瞬間浮現出山海經異獸紋,你的血在抗拒墨家量天尺——果然帶著狐腥味。

陸寒宵的繡春刀抵住女子咽喉時,發現她鎖骨處紋著遼東薩滿的鷲鷹圖騰。刀鋒擦破油皮的剎那,鷲鷹突然振翅欲飛,在他手背啄出個帶咒印的血點。

這是進入龍眠之地的鑰匙。公輸玥彈指點燃碑前犀角燈,綠焰中浮現出地宮立體圖,洪武爺當年請墨家建造的九棺鎖妖陣,如今卻被東廠改造成了血祭壇。

紫央突然發出短促的驚叫。她手中的羅盤指針正在瘋狂旋轉,最終定格在無名碑後的老槐樹上。當陸寒宵用狐火燒開樹皮,樹心裡嵌著的青銅匣露出森森利齒——竟是活著的機關獸。

退後!公輸玥甩出七枚銅錢嵌入地面,佈下墨家天罡陣。青銅匣表面的饕餮紋開始遊走,匣內傳出齒輪咬合的聲響,三十六根淬毒弩箭暴雨般射出,卻在觸及眾人前被突然升起的磁石牆吸附。

陸寒宵趁機將青銅鑰匙插入匣底鎖孔。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樹心裂開深不見底的甬道,石階上佈滿粘稠的熒光苔蘚。公輸玥的金絲探入黑暗,帶回的樣本讓紫央瞬間色變——那些發光物竟是西域屍蟲的變異卵。

跟緊我的腳步。公輸玥展開機關傘,傘骨間彈出的銅鏡折射月光,在苔蘚上照出隱藏的符文,九棺陣每刻鐘變換一次,踏錯半步就會觸發連環血滴子。

地宮深處的景象讓眾人屏息。九具玄鐵棺槨懸在岩漿池上,棺身纏繞的鎖鏈串著數百具東廠番子屍體。最中央的棺槨蓋板透明如琉璃,可見其中封存的狼首人身妖物,其胸口插著的正是陸寒宵在七殺蓮中找到的青銅鑰匙原型。

狼族大祭司兀顏骨,蒙元國師最後的傑作。公輸玥的機關傘指向棺槨底部的薩滿鼓,看到鼓面的人皮了嗎?那是你們錦衣衛北鎮撫使的……

話音未落,紫央突然揮刀斬向公輸玥後頸。陸寒宵格擋的瞬間,看見紫央瞳孔變成蛇類的豎瞳,而她的銀刀上不知何時爬滿了青銅色的血管狀紋路。

當心傀儡絲!公輸玥的金絲纏住紫央手腕,扯出埋在她皮膚下的青銅細線。陸寒宵的狐火順著細線燒去,火光照亮穹頂——無數懸吊的屍體眼中都延伸出相同的絲線,最終匯聚到岩漿池中的青銅鼎上。

鼎身突然浮現九尾狐圖騰,與陸寒宵懷中玉符產生共鳴。當他試圖靠近,九具棺槨同時開啟,狼族祭司的乾屍睜開空洞的眼窩。鎖鏈上的屍體如提線木偶般躍起,他們的關節處長出青銅齒輪,喉嚨裡發出非人的咆哮。

破陣!公輸玥甩出機關鳶,鳶尾噴出的磷火燒斷半數鎖鏈,用狐血激活焚天鏡殘片!

陸寒宵割破掌心按向青銅鼎,鮮血觸及的剎那,鼎內升起面佈滿裂痕的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人影,而是二十年前狐族聖殿的慘象——穿著龍袍的怪物正在啃食九尾狐的心臟,而那怪物的後背赫然紋著東廠蟠龍紋!

狼族祭司的利爪穿透他肩頭時,鏡中突然射出金光。陸寒宵聽見首座的聲音在腦海炸響:焚天鏡要吞夠九種至邪之物才能復原,現在它記住了曹謹淳的妖氣……

公輸玥的機關弩釘住祭司四肢,紫央趁機將整瓶化屍水倒入岩漿池。當祭司在慘叫中熔解,陸寒宵看見他的頭骨內嵌著塊薩滿骨牌,上面用血畫著遼東山川圖。

果然連上了。公輸玥擦去骨牌上的熔渣,去年女真部落挖出的黑石碑,刻著相同的靺鞨古文。

地宮開始崩塌時,陸寒宵抓住最後一塊墜落的焚天鏡殘片。碎片邊緣的銘文刺痛指尖——竟是首座的字跡:速往遼東,薩滿鼓響處,可見當年真相。

三日後,通州碼頭。

漕運總督的官船正在裝運西域香料,陸寒宵的繡春刀卻挑開了底層貨箱。當狐火燒融偽裝用的蠟層,露出裡面成捆的青銅弩機時,公輸玥吹了聲口哨:東廠在給女真運送軍械?

不止。紫央的銀刀撬開夾層,抖落出薩滿祭祀用的青銅神面,這些面具的鑄造手法,和西苑血池裡的傀儡如出一轍。

陸寒宵的瞳孔突然收縮。他看見某個神面內壁沾著片銀白色狐毛——與他每月蛻皮時脫落的毛髮完全相同。貨箱縫隙中突然滲出黑霧,在甲板上凝成首座的虛影:

寒宵,你母親當年帶著半塊焚天鏡逃往遼東……

虛影被破空而來的箭矢擊散。眾人抬頭望去,漕船桅杆上立著個戴薩滿面具的弓手,其手中的反曲弓竟是用九條狐尾纏繞而成。當第二箭射向陸寒宵心口時,公輸玥的機關鳶撞偏箭矢,箭簇上綁著的靺鞨文羊皮卷飄落展開:

七月十五,赫圖阿拉,恭迎聖主歸位。

河風捲起泛著腥味的浪花,陸寒宵握緊漸趨完整的焚天鏡。鏡中浮現的遼東雪原上,數以千計的青銅傀儡正在叩拜狐首人身的巨大神像。當他想看清神像面容時,鏡面突然映出自己長出狐耳的模樣。

看來有人比我們更著急。公輸玥把玩著狼族祭司的骨牌,陸大人的血脈,怕是早被算計進這場百年棋局了。

漕船後方忽然傳來戰馬嘶鳴,東廠幡旗刺破晨霧。曹謹淳的轎輦凌空飛渡,轎簾掀開處伸出的不再是人手,而是佈滿鱗片的龍爪:

陸大人這是要去認祖歸宗?

繡春刀出鞘的龍吟聲響徹運河,狐火沿著船帆燒成青蓮形狀。陸寒宵斬斷纜繩的瞬間,看見對岸蘆葦叢中閃過鷲鷹紋身的黑衣人——他們脖頸後鼓起的肉瘤,與西苑異化的番子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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