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仁揹著空桶,氣喘吁吁地爬著後山的小路。
這條路他已經有四十多年沒走過了,記憶中平坦的山路如今長滿了雜草,藤蔓橫生。
一邊撥開齊腰高的雜草,一邊在坡地上尋找。
荊棘不時劃破他的手臂,火辣辣地疼。
走了約摸有半個小時,他的褲腳都讓露水打溼了,手上也添了好幾道口子。
可那金銀花的影子都沒看見。
正著急的時候,他忽然看見右手邊有個小土坡。
“對了!就是那邊!”
陳守仁把褲腳塞進襪子裡,彎著腰從灌木叢裡鑽過去。
穿過灌木叢後是個陡坡,光禿禿的,全是碎石頭。
他找了個不那麼陡的地方慢慢往下挪,腳下的碎石不時往下滑,嚇得他心驚肉跳。
好不容易下了坡,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金銀花開得正旺。
他估算著,每天來採,能摘半個多月!
陳守仁興奮地搓了搓手,趕緊把水桶提過來開始採摘。
金銀花的枝條上全是倒刺,稍不注意就會扎進手指。
而且花蕾要掐準時機採摘,開得太過或者不夠都不值錢。
他把衣服脫下來包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採摘著。
太陽漸漸升高,他的後背被曬得火辣辣的。
肚子也開始咕咕叫,這才想起來自己一早上都沒吃東西。
“不行,得快點。”他加快了採摘的速度,“趕緊弄完了好去鎮上賣錢。”
眼看著第一個桶快裝滿了,陳守仁抬頭擦汗的功夫,忽然看見不遠處有幾條蛇皮晾在樹枝上。
他嚇得往後一縮,“這地方有蛇?”
定睛一看,那些蛇皮都是老的,應該是蛇褪下的皮。
可這也說明這地方有蛇出沒。
陳守仁嚥了口唾沫,心說難怪這地方的金銀花沒人採,這誰敢來。
他拿了根樹枝在地上掃了掃,確認沒有蛇,這才繼續採摘。
等兩個桶都裝得差不多了,太陽已經快到頭頂。
陳守仁把衣服穿上,小心翼翼地用扁擔挑起兩桶金銀花,往山下走去。
鎮上藥鋪老闆姓孫,是個五十來歲的精瘦老頭。
看見陳守仁挑著兩桶金銀花進來,眼睛頓時亮了。
老闆扶了扶老花鏡,上下打量著他破舊的衣裳,“你這是從哪弄來這麼多金銀花?”
“託人從外地收的。”
陳守仁隨口應付,“孫老闆,這可都是今天早上現摘的,水露還沒幹呢。”
孫老闆蹲下來看了看,拿起一朵聞了聞:“嗯,是新鮮的,品相也還行。不過。”
他站起身,撣了撣手:“最近行情不好,這兩桶,我給你十五塊錢吧。”
“十五?”陳守仁差點跳起來,“孫老闆,你這是逗我玩呢?這可是兩大桶,而且都是最嫩的花蕾。要是曬乾了,少說也能出二十多斤乾貨。”
“你懂行情?”孫老闆眯著眼睛打量他。
“我。我聽賣貨的說過。”陳守仁假裝憨厚地撓撓頭,“一斤乾貨能賣四五塊錢呢。”
“哦?那你知道曬乾的損耗有多大嗎?而且這花蕾採得也不夠整齊,有的開過了。”
“孫老闆,您就別跟我耍這套了。”陳守仁擺擺手,“要麼四十塊錢,兩桶都是您的。要麼我找別家。聽說縣城那邊收購價更高。”
這話一齣,孫老闆的眼神明顯動搖了。
這年頭能拿到這麼新鮮的金銀花可不容易,要是讓縣城的藥鋪搶了去,那才叫虧本。
“行吧,你小子倒是懂行。“孫掌櫃擺弄著算盤,”就四十塊錢!”
“成交!”陳守仁痛快地答應了。
這個價錢確實公道,他也不想再跟老闆搗糨糊。
數完錢,他趕緊往糧站跑。
這年頭買糧食得有糧票,他得先想辦法搞到票。
糧站門口總有人倒票,他很快就找到了箇中年婦女。
討價還價一番,用五塊錢換了二十斤的糧票。
“這糧票可都是真的啊。”中年婦女拿著錢,還不忘叮囑一句。
陳守仁點點頭,攥著糧票就往供銷社趕。
四十塊錢雖然頂一個工人兩個月的工資,但他也得好好計劃著花。
“同志,要點啥?”供銷社的售貨員問道。
“給我稱二十斤大米,再拿兩斤豬肉。”陳守仁掏出糧票和錢,“對了,還要兩斤白糖。”
他記得小紅最愛吃糖,以前都捨不得買,這次可得讓閨女嚐嚐甜頭。
“同志,你這是發財了?”售貨員看著他買這麼多東西,有點驚訝。
“攢了點錢,想給家裡改善改善。”陳守仁笑著說。
“哎喲,你不去賭場了?”售貨員顯然認識他。
陳守仁尷尬地低下頭:“戒了戒了。”
買完東西,他又去了趟服裝店。
櫃檯上擺著幾件新做的童裝,都是碎花布的連衣裙。
“這裙子多少錢?”
“三塊八一件。”
陳守仁挑了件最漂亮的,又拿了兩尺布料,準備讓梁靜雅給自己做件衣裳。
這些年他只顧著賭博,家裡人穿的都是補丁摞補丁。
整整一下午的奔波,他提著大包小包往回走。
路過雜貨店時,他又買了兩包點心。
這一趟花了二十多塊錢,但看著手裡的東西,他心裡踏實。
這才像個家啊,不能光指著梁靜雅去掙工分養家。
“等回去得找個地方把剩下的錢交給靜雅,”他心裡想著,“以後天天去採金銀花,日子肯定能好起來。”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陳守仁才往家趕。
他提著大包小包,心裡美滋滋的,琢磨著一會兒該怎麼跟梁靜雅解釋這些東西的來歷。
與此同時。
梁靜雅提著從鄰居家借來的水桶,臉上還帶著淚痕。
“這畜生,肯定是連水桶都拿去賣了。”她一邊往河邊走,一邊抹眼淚。
她就知道不該對這個賭鬼有任何指望。
小紅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說:“娘,爹說不定真的去挑水了呢?”
“挑水?”梁靜雅冷笑一聲,“他要是真去挑水,母豬都能上樹!指不定這會子又在賭場裡賭得歡呢。”
她心裡直髮苦。
早上看那男人說要改,說的那麼真切,她還真有那麼一瞬間動搖了。
可等了一整天,人影都沒見著,水桶也不見了。
這不是把水桶拿去換錢了是什麼?
梁靜雅心裡更加絕望,家裡哪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娘,你別哭。”小紅抱住她的腿,“等我長大了,考個師範,像你以前一樣,咱們就能離開這。”
。
陳守仁提著東西回到家,屋裡靜悄悄的。
“靜雅?小紅?”
他把幾個屋子找了一遍,妻女不見蹤影,他頓時有點慌了。
正要出門找人,就聽見外面一陣嘈雜。
“不好了!不好了!梁靜雅和你閨女掉河裡了!”
這一聲喊,把陳守仁的魂都給喊飛了。
“在哪?在哪裡?”他衝出去一把抓住在院門口喊話的人。
“河。河邊拐彎那段。”
陳守仁腦子“嗡”的一聲。
那不就是上輩子她們出事的地方嗎?
怎麼會這樣?
不是還有兩個月嗎?
難道因為自己重生,連這件事都提前了?
“不行,不能再讓她們出事!”
他瘋了似的往河邊跑。
前世的場景在眼前閃過。
河水湍急,木板橋搖搖晃晃,梁靜雅為了救女兒跳下去。
他一邊跑一邊想著,眼眶逐漸溼潤。
這一世好不容易重來,他還想彌補她們,還想讓她們過上好日子。
老天爺,求求你別這樣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