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月到軒,坐在窗前望著細雨出神,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三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戰鼓雷鳴,胡人瘋狂攻城,三個城樓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烈火,幾乎照亮了整個天際。
密密麻麻的箭矢如狂風驟雨般傾瀉而下,尖銳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守城軍在突如其來的攻勢下很快就全線失守。
經過一整夜的猛烈攻擊,胡人於破曉前湧入城內,霎時間鐵衣遍地。
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成安府頓時皆是斷壁殘垣與屍骸,宛如人間煉獄。
蘇家父母皆是醫師,要投身軍中醫治傷患,便將蘇念交給府中忠僕孫氏夫婦照看。
胡人在城中大擄大掠,手無寸鐵的百姓們驚駭萬分地湧向皇宮門角,滿心期盼能得到守禦兵庇護。
哪想被他們敬若神明的陛下早已攜宮妃逃跑,皇宮只剩下腿腳不利索的太監宮女以及一些潰兵,儼然已是空城。
百姓得知被陛下拋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皆嚎啕大哭,四處奔逃,城中已然亂成一鍋粥。
初冬時節,成安府護城河凍冰不厚,百姓們只顧逃命,奔跑時踩破冰面,導致墜河溺死者不計其數。
孫大叔深知城中混亂,先將年僅十四歲的蘇念塞進蘇家後院的大水缸裡,囑咐她不要出聲,而後將十歲的女兒孫樂安藏在不遠處的柴火堆中。
夫婦倆則靜靜守在後院門口,祈禱老爺和夫人能儘快回府接他們。
蘇念蜷縮在冰冷的水缸裡,透過狹小的缸蓋縫隙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突然,一陣粗暴的踹門聲傳來,兩名胡兵氣勢洶洶地衝進後院,讓帶路的市井流氓詢問府中錢財在哪。
孫大叔知道反抗只能招來殺身之禍,顫顫巍巍將存放錢財的匣子以及夫人的妝奩交了出來。
胡兵拿到錢財並沒有離開,依舊在院子裡東翻西找,很快就發現了躲在柴火堆裡瑟瑟發抖的孫樂安。
他們放聲大笑,伸手一把抓住弱小的孫樂安,將她硬生生地拖了出來。
孫樂安嚇得驚慌失措,揮舞著手臂求救:“母親,救我!”
孫大娘看到女兒被抓,不顧一切地朝金兵撲了過去,試圖從對方手中奪回女兒。
胡兵卻窮兇極惡,直接一刀劃破孫大娘的脖頸。
可憐的孫大娘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抽搐著倒地,鮮血四濺。
孫大叔目睹妻子的慘死,目眥欲裂,一個箭步衝向胡兵,用盡全身力氣將其摁倒在地,扭頭衝著女兒大喊:“安安!快跑!”
蘇念蜷縮在水缸中,雙手握拳,祈求自小與她一起長大的樂安能夠成功脫逃。
緊接著,外面傳來胡兵的叫罵聲,一道沉悶的聲音很快從缸蓋上方傳入她的耳朵:“千萬別出來……”
蘇念死死捂住嘴巴,眼看著一股鮮血順著缸蓋邊緣緩緩流下。
孫大叔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毅然用自己的身軀壓住缸蓋,只為保護藏身於水缸之中的蘇念不被胡兵發現。
蘇念看著孫大叔的鮮血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缸已然化成觸目驚心的血缸……
接下來,院子裡只剩下胡兵罵罵咧咧的聲音,他們又四處翻找一通,最終悻悻離去。
她顫抖著雙手,輕輕推開沉重的缸蓋,小心挪動孫大叔,爬出水缸將其與孫大娘的屍體整齊地擺放在一起。
隨後,蘇念在院中四處尋找孫樂安,卻不見其蹤影。
絕望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原本歡聲笑語的韓府,如今只剩下她一個人。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時,後院再次傳來腳步聲。
蘇念心中一驚,趕緊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咬牙從地上撿起一根燒火用的木棍,緊緊握在手中。
她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躲在被踢破的木門後面,身體因緊張而微微發抖。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木門被大力推開。
蘇念毫不猶豫地揚起手中的木棍,全力朝來人砸去!
沒想到,木棍竟在半空中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穩穩握住。
她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
那將軍目光犀利,看著滿身是血卻一臉兇相的蘇念問道:“你可是蘇醫師的女兒,蘇念?”
蘇念見他認識父親,連忙點頭。
將軍立刻拉起她的手便往門外跑去,低聲解釋:“我是懷遠將軍,受你父母之託,前來救你。從今往後,你就跟著我!”
蘇念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發問:“將軍,我父母呢?他們為什麼沒一起回來?”
韓老將軍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眼前這個滿臉焦急的少女,遲疑片刻回道:“我和你父母走散了,不過你放心,待安全後,我一定竭盡全力尋找你父母。”
蘇念緊接著補充道:“將軍,我還有一個妹妹,叫孫樂安,她可能被胡兵抓走了,求求您救救她!”
韓老將軍無奈地說:“眼下城內皆是敵軍,我也身負重傷,實在難以營救令妹。我答應你,日後定替你尋她。”
眼下兵荒馬亂,容不得蘇念多想。
韓老將軍伸手一攬,將她抱上了馬背,快馬加鞭奔向城外。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一夜之間,國破,家亡。
待大軍再度奪回成安府,蘇家就只剩下兩具屍體和被翻落一地的醫書。
蘇念含淚將孫氏夫婦葬於後山,小心翼翼地收起醫書。
那是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
也是滋養她一生的資本。
韓老將軍感念蘇家夫婦的救命之恩,擔心自己重傷時日無多,力排眾議,讓蘇念在熱孝進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蘇唸的思緒打斷,只聽房門突然被人推開,一身材健碩的男人走了進來,大聲喊道:“蘇念,你這個毒婦,竟然將母親氣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