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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宣德八年四月初七,卯時的梆子聲剛敲過三巡,督察院正堂的銅鎏金獬豸香爐已吐出龍涎香的青煙。季少白將烏紗帽擱在酸枝木捲雲紋案頭,緋色雲雁補子官服下襬掃過青磚,驚起浮塵裡幾點金屑——那是昨日封存案卷時灑落的火漆殘渣。

“稟大人,通州河道清淤的工部文書到了。“書辦捧著漆盒趨步上前,青緞面公文套上彆著三根孔雀翎,這是十萬火急的標記。季少白用裁紙刀挑開火漆時,嗅到股若有似無的桐油味——工部侍郎張昶慣用的薰香,摻在墨香裡像條陰溼的蛇。

辰時正,五鳳樓傳來淨鞭聲。乾清宮前的漢白玉須彌座上,徐謙正與戶部尚書爭執秋糧折色。老閣老的緋色仙鶴補子在晨風中微顫,腰間玉帶碰著象牙笏板,發出玉磬般的清響。季少白立在文官隊列末端,望著徐謙袖口露出的半截奏摺,硃批的”準”字被朝陽映得血紅。

“季御史。“散朝時張昶特意繞到東華門,三品孔雀補子上的金線刺得人眼疼,“聽聞督察院要查去年永定河堤的工料賬冊?“他說話時拇指摩挲著翡翠扳指,戒面上雕的貔貅缺了隻眼睛——季少白記得那是去歲工部庫房走水燒燬三千斤生鐵時的證物。

季少白將烏紗帽簷壓低半寸:“張大人若有疑慮,不妨隨下官去廣渠門驗驗新到的杉木。“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駿馬嘶鳴。徐府那架垂著杏黃流蘇的馬車正駛過御街,車簾掀起時,露出徐向晚髮間那支珍珠步搖,在春光裡晃成串瑩白的星子。

未時三刻,廣渠門碼頭的喧囂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季少白踩著浸透桐油的跳板登上貨船,深青色曳撒下襬沾滿魚鱗狀的木屑。工部主事捧著賬冊跟在後頭,冷汗將戶部大印的硃砂都洇糊了。

“大人,這…這是通州運來的第十批杉木。“主事翻開冊子時,紙頁間簌簌落下幾片乾枯的柳葉。季少白屈指敲擊木料,沉悶的迴響裡混著幾聲空音。他忽然抽出佩劍刺入木身,劍鋒拔出時帶出幾縷絮狀物——本該是實心的梁木,竟填著蘆葦與麻絲。

“季大人好身手。“清靈靈的女聲自岸上傳來。徐向晚立在柳蔭下,藕荷色纏枝蓮紋比甲被風吹得鼓起,懷裡抱著個青布包裹。她足邊竹籃裡探出半截《水部備考》的書脊,書頁間夾著的杏花箋隨風翻卷。

季少白躍下貨船時,劍穗上的墨玉珠子掃過徐向晚裙角:“徐姑娘莫不是來查驗工部採買的胭脂水粉?“他瞥見那本書封皮上的批註,字跡清峻如竹,倒不似女兒家的手筆。

“家祖命我給工部劉主事送《河防圖考》。“徐向晚將碎髮別至耳後,露出戴珍珠耳璫的脖頸,“倒是季大人這劍…“她目光掃過劍身殘留的麻絲,”《天工開物》有載,閩南有種’填心木’的技法,不知與這漕運杉木可有關聯?”

申時的日頭西斜,督察院簽押房的地龍燒得太旺。季少白解開犀角革帶,將染了桐油的官服搭在黃梨木衣架上。案頭堆著通州送來的船引,某張泛黃的紙頁上蓋著徐閣老的門生——河道總督的私印。他揉著眉心想起徐向晚午後那個狡黠的笑,像三月溪水裡一尾忽隱忽現的錦鯉。

戌時梆子響過兩遭,季少白執燈轉過廡廊。藏書閣的雕花窗欞透出暖黃光暈,徐向晚正踮腳去夠頂層那捲《營造法式》。月白緞面褶子裙掃落幾粒檀木棋子,叮叮噹噹滾到他皂靴邊。

“徐姑娘夜訪督察院,莫不是又要論什麼填心木?“他故意加重腳步,看著那抹藕荷色身影驚得撞上書架。徐向晚轉身時,懷裡的輿圖卷軸嘩啦展開,硃筆勾勒的河道像張猩紅的網。

“季大人可知《梓人遺制》記載的二十八種榫卯?“她指尖點著圖中某處閘口,“若是梁木空心,縱使填滿蘆葦,也承不住春汛時的水壓。“燭火將她的影子投在《大明律》書架上,搖曳如獬豸獸抖動的鬃毛。

季少白突然逼近兩步,將人困在書架與臂彎之間。他嗅到徐向晚鬢角茉莉花油的香氣,混著墨香竟比龍涎更醒神:“徐閣老可知孫女擅改工部文書?“說話時抽出她袖中半截信箋,徐謙的私印赫然在目。

“祖父常說,督察院的鷹…“徐向晚忽地咬住下唇,耳垂紅得似要滴血,“鷹擊長空,總要有人做那照妖的明鏡。“她髮間步搖纏上季少白的革帶金鉤,扯得雲鬢散亂,倒像幅被揉皺的工筆仕女圖。

子夜更鼓傳來時,季少白在值房翻看徐向晚留下的批註。松煙墨字跡旁畫著只打瞌睡的獬豸獸,圓滾滾的爪子按著卷《河防事宜》。他嗤笑出聲,蘸硃砂在那獸角上添了朵海棠,忽聽得窗外瓦片輕響——某個黑影正掠過督察院的馬頭牆,夜行衣下露出半截織金緞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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