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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宣德八年五月初三,辰時的陽光剛染紅安定門城樓鴟吻,徐向晚已對鏡將累絲金鳳釵插入驚鵠髻。青黛捧著鎏金纏枝蓮紋妝奩輕聲道:“姑娘真要穿這胭脂紅馬面裙?夫人前日還說病癒該穿得素淨些。“徐向晚指尖撫過裙襴上銀線繡的百子圖,石榴紋暗花在晨光裡若隱若現:“沈家妹妹最厭寡淡顏色,且由她鬧一回罷。”

巳時二刻,沈明棠的油壁車碾著青石板停在徐府角門。她今日著了件孔雀藍織金妝花襖,十二幅月華裙用金線鎖著纏枝牡丹邊,髮間插著支會轉動的走馬燈簪子——琉璃罩裡的小人偶隨馬車顛簸,正演著《牡丹亭》遊園驚夢的橋段。

“晚姐姐快看!“沈明棠掀開湘妃竹簾,腕間六對蝦鬚鐲叮噹作響,“朱雀大街新開了家醉仙樓,聽說掌勺的是光祿寺退下來的庖長。“她說話時耳垂上掛的貓眼石墜子晃成兩汪碧水,映著徐向晚裙角銀鈴折射的碎光。

醉仙樓三層歇山頂覆著孔雀綠琉璃瓦,飛簷下懸著十二盞走馬宮燈。徐向晚踏過門檻時,正撞見跑堂捧著鎏金酒海疾行,琥珀色的梨花春濺在青磚地,洇出個形似獬豸獸的酒漬。二樓雅間”聽雪軒”的竹簾半卷,露出張紫檀木嵌螺鈿八仙桌,桌心擺著鈞窯天青釉冰裂紋香爐,沉水香混著酒氣釀出股奇異的甜膩。

“二位姑娘嚐嚐這櫻桃酪。“掌櫃親自呈上纏絲瑪瑙碗,乳白的酥酪上綴著糖漬櫻桃,旁側琉璃盞盛著碎冰,“這是用驪山溫泉水湃的,最是消暑。“沈明棠舀起一勺,忽然指著窗外驚呼:“那不是季大人嗎?”

季少白正跨下棗紅馬,深青色雲紋曳撒下襬沾滿塵土,腰間蹀躞帶上除了銀魚符,竟掛著個竹編蟈蟈籠。他抬頭望見二樓窗邊的徐向晚,手中馬鞭不慎掃落攤販的艾草束,驚得籠中蟈蟈發出急促的振翅聲。

未時三刻,酒樓漸次坐滿。說書人拍響驚堂木,銅錢紋屏風後轉出個抱阮咸的歌伎。徐向晚夾起翡翠蝦餃時,忽聽得屏風那邊傳來熟悉嗓音:”…徐閣老上月奏請的《賦役黃冊》修訂…“她手一顫,蝦餃落入青瓷碟,濺起的醋汁在沈明棠袖口染出朵墨梅。

季少白與工部侍郎臨窗對坐,緋色官服補子上的雲雁金線被日頭照得刺目。他執筆在《河防圖》上批註時,腕間佛珠纏著阮咸流蘇,竟顯出幾分荒誕的和諧。歌伎撥絃唱起《水龍吟》,他忽然抬眼望向徐向晚這桌,硃筆在圖紙某處洇出個紅點,恰似沈明棠耳墜上的貓眼石。

申時的暴雨來得急,銅錢大的雨點砸在瓦當上,奏出《十面埋伏》的絃音。沈明棠提議行酒令,從荷包裡掏出對玲瓏骰子:“這是上元節從大隆福寺求的,灌了水銀的玉髓芯子。“徐向晚連輸三局,飲下荔枝酒時,霞色從耳尖漫到鎖骨處的珍珠瓔珞。

酉時雨歇,季少白不知何時離席,獨留工部侍郎伏案酣睡。徐向晚推開雕花檻窗,見那人正在簷下餵馬,官服外罩著件玄色油綢斗篷,雨水順著帽簷滴成串珠簾。他忽然轉身拋來物件,徐向晚接住一看,竟是裹著油紙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這是她病中最饞的甜食。

沈明棠湊過來嗅了嗅,促狹笑道:“季大人這栗粉糕定是摻了沉香水,聞著比太醫院的安神湯還靈。“她說著扯下徐向晚的汗巾子擲出窗外,素白絲帕不偏不倚蓋在季少白肩頭,帕角繡的狸奴撲蝶圖正對著他後頸傷疤。

戌時華燈初上,醉仙樓前支起走馬燈。沈明棠硬拉著徐向晚猜燈謎,指著某盞繪著《西廂記》的宮燈嚷道:“這題定是’金榜題名時’打《孟子》一句!“季少白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姑娘錯了,該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他說話時解下斗篷,露出內襯領口繡的硃色忍冬紋——與徐向晚病癒那日所見的針腳如出一轍。

回府轎輦經過督察院衙門時,徐向晚掀簾望去。季少白執燈立在廡廊下,官服已換成雨過天青色直裰,腰間蟈蟈籠裡的草莖還沾著醉仙樓的酒氣。夜風捲起他手中公文,某頁《河防志》的批註間夾著片糖漬櫻桃,硃砂筆跡旁畫著只打瞌睡的獬豸,圓爪按著半塊栗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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