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被拖下去了。
院子裡很快就傳來打板子的聲音,板子落在身上打得皮開肉綻。
二十大板打完,趴在凳子上的少年奄奄一息,後背的衣衫滲著血。
靜香於心不忍地往他手心裡塞了一瓶藥:“解離,主子就這脾氣,你別往心裡去。”
解離疼得額頭的冷汗細細密密的冒出來,他握緊藥瓶,手背的青筋暴起,眸底一片陰鬱,掙扎著從凳子上艱難地站起身來。
聞言,他不過是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再抬頭,他向靜香露出個慘淡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可憐。
靜香嘆口氣。
解離是大小姐送到二小姐院子裡的僕人,二小姐從他來的時候就不高興,像是為了跟大小姐作對,對他非打即罵,把不滿都發洩在他身上。
解離這人不愛說話,主子怎麼厭惡他他也沒有怨言。
不過靜香有些疑惑,她不禁責問:“你說說你,平時候有分寸,今日怎麼能如此冒犯小姐。”
解離挪動步子的動作一頓,不知道是不是靜香的錯覺,她覺著他的表情有一瞬間凝固。
解離也在反思,他不應該被這二小姐捉到把柄。
不過一瞬間,他恢復低眉順眼的表情,拖著腿,蹣跚著走出院子。
靜香搖搖頭,聽見孟知煙喚她的聲音,她連忙回屋。
孟知煙坐在梳妝檯前,小黑貓晃動著尾巴窩在她懷裡,一雙綠晶晶的眼睛好奇張望。
靜香淨了手,恭敬地替孟知煙簪發。她手巧,格外討主子喜歡,手指變換間便簪出雙黛螺。
孟知煙隨手選了一隻綠寶石珠釵,簪在髮髻的末端,梳妝便完成了。
靜香盯著銅鏡裡的少女略微晃神。
少女生了一雙瀲灩水波的杏眼,朱唇皓齒,宛轉蛾眉,眼眸間透著尚未脫去的稚氣。發中的綠寶石珠釵微微透著光,俏麗的同時又多了分驕矜。
她一向知道主子生得好看,但仍舊免不了對著這張臉心生歡喜。
孟知煙知道自己的結局都是一死,也沒多大心思欣賞自己的臉蛋。
她揉搓著小黑貓的小腦袋,小黑貓被揉得很舒服,伸個懶腰。
“我怎麼回來的?”孟知煙問。
靜香回神,回道:“是表少爺將小姐送回來的。”
看來是記憶沒出錯,孟知煙噘嘴:“他沒說什麼吧?”
靜香搖搖頭:“表少爺只說你喝醉了,將你送回來。”
意料之中的回答,孟知煙哼了一聲:“諒他也不敢胡說八道。”
她跑出來的時候衣衫不整,為了府上名聲,他也不會聲張。
想到裴牧也,孟知煙就不得不說一說她對這位表哥的瞭解,說好聽點正人君子,說難聽就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為人古板不知變通,一根筋。
外人都說他是高嶺之花,只有她知道這人其實是個虛偽至極的人。
上一世,從回到伯府她就和裴牧也結了仇。
裴牧也作為讀書人看不起她的粗鄙行為,認為她市儈,心腸歹毒,為人不齒。
她剛回府時什麼都不懂,做事膽小甚微,討好府中上下,包括這位正人君子的表哥。
她以為裴牧也真如旁人口中所說那般端方,便在認親宴中敬他茶水。
孟知煙還記得他當時皺了皺眉,當著所有人道:“見諒,我喜潔。”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一雙手上,意思已經明瞭。
所有人都看向她的手,那雙常年幹粗活的手掌間被枝條劃破未癒合的龜裂傷口,如同一條條溝壑,溝壑裡殘留著洗不去的泥垢。
眾人竊竊私語,眼裡流露出嫌棄。
她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像是被扒光溜出來供人取樂的樂子。
她面紅耳赤地將手藏在身後,心裡卻也恨上了裴牧也。
回去之後,她用柳條一點點將溝壑裡的泥垢挑洗,未癒合的傷口被挑破疼得她臉色發白,血混著清水流淌,流走的還有她一直小心翼翼護著的自尊。
她沒日沒夜地護養這雙手。
孟知煙看著現在這雙細嫩白皙如雪的手,沾沾自喜:裴牧也沒想到吧,她現在的手可白可好看了。
小黑貓蹭蹭她的手掌,發出感嘆:“煙煙,你的手好香。”
孟知煙臉一黑,將它丟出去:“登徒子,滾遠點。”
小黑貓:“……”
它兩眼茫然,委屈巴巴地繞著孟知煙的腳邊打轉。
靜香忍俊不禁:“小姐,這是哪來的貓?怎麼瞧著不太靈光。”
靜香伺候孟知煙兩年,是唯一能在孟知煙身邊待長久的婢女,說話也較為隨意。
“自己找上門的野貓,賴上我了。”
孟知煙想著她死後,靜香應該會難過一陣子吧。
想想還挺慘的,死後只有靜香才會記得她。
嗯,她是惡毒女配,有個人能記住她,已經很不錯了。
正鬧騰著,院子門外的下人進來稟告。
“小姐,大小姐和夫人來了。”
孟知煙蹭的一下站起來,暗罵,這兩人湊在一起鐵定沒好事。
她正要出去,想到什麼又回到銅鏡前,照照鏡子,脖子上的牙印異常明顯,上粉也蓋不住。
她一邊臭罵陳行簡,咬這麼深,不要臉的東西。一邊扯一塊絲巾將脖子纏得嚴嚴實實。
“這樣明顯嗎?”
靜香也不問牙印怎麼來的,搖搖頭:“看不出來了。”
就是這大夏天纏塊絲巾,看起來欲蓋彌彰。
孟知煙才不在意,她拍了拍衣衫,昂首挺胸地走出房門。
這是孟知煙重生回來第一次見到孟瀟瀟和孟母。
兩人坐在正屋裡,交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孟瀟瀟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孟母掩唇輕笑,眉目柔和嗔道:“你這孩子,怎麼盡說些哄娘高興的話。”
這是在上演母慈女孝的戲碼呢。
如果換做旁人可能不忍心打破這和諧的一幕,可偏偏孟知煙是個惡毒女配,惡毒女配是不會顧及別人想法的。
她嗤笑一聲:“兩位要想秀母女情深,怕是來錯了地方。”
尖酸刻薄的話,頓時將氣氛凝住。
孟母皺著眉,怒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為娘和你大姐知你從宴席中不告而辭,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回府就馬不停蹄地來看望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
孟知煙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隨手拿了個橘子剝起來,哦了一聲:“讓你們失望了,我暫時還死不了。”
她沒規沒矩,和旁邊的孟瀟瀟形成了鮮明對比。
孟瀟瀟身著一身淡黃色衣裙,坐在一旁為孟母倒茶,溫柔勸道:“母親勿要動氣,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切莫和她計較。”
孟母瞧一眼孟瀟瀟,心裡熨帖,對孟知煙恨鐵不成鋼:“什麼年紀小,你和她同歲,不見她有你這麼貼心。”
“果然養在外邊的和養在身邊的沒法比。”
這話孟知煙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她撇嘴:“可惜,養在身邊的流的不是你身上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