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煙回到浮華院。
小黑貓在門口轉悠著,尾巴耷拉下,看起來心事重重。見她回來,尾巴立馬就豎起來了,蹦蹦跳跳地躥進孟知煙的懷裡,哭哭啼啼:“煙煙,你可算是回來了。”
它扒拉著孟知煙的臉:“你沒出什麼事吧?”
孟知煙把陳行簡給的藥扔桌上,垂頭喪氣:“我沒事。”
小黑貓見不得她這副模樣,心疼死了:“誰欺負你了?我去撓他!”
孟知煙把它抓過來蹂躪了一頓,心情好多了,又變成兇巴巴的惡毒女配。
“誰敢欺負本小姐!”她切了一聲:“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
“小煤球,你還是太笨了。”
孟知煙已經在心裡給小黑貓取了名字,並且沒有問它的意見。
小煤球:“……這個名字好難聽。”
孟知煙:“那就叫小黑吧。”
“不要,那還是煤球吧。”
至少聽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一點。
靜香見孟知煙回來,連忙為她寬衣,伺候她脫鞋。
“小姐,這藥是哪兒來的?”她注意到桌上的藥瓶。
孟知煙乏力地打個哈欠:“陳行簡給的。”
靜香訝異,臉上浮現出驚喜:“陳公子是關心您嗎?太好了,看來先前是奴婢多慮了,小姐若能得陳公子青睞,入了丞相府,日子也會比現在好過。”
孟知煙雙眼裡氤氳著霧氣,眨了眨,手託著下巴,幽幽地嘆氣:“傻靜香……”
丞相府是龍潭虎穴,她才不會再入了。
許是因為回來第一天,體內還有殘留的薰香未消去,孟知煙精力不盛,早早地便躺下了。
這晚,她夢迴初入丞相府。
鑼鼓喧天的大婚夜,她緊張又忐忑地坐在鋪滿花生喜糖的大紅床上,門外熱鬧非凡,門裡安靜得只有燭火搖曳。
她就這樣坐在床上等了半宿,等到賓客散去,等到明月東昇又西落。
丫鬟婆子守夜在門外毫無顧忌的肆意嘲諷。
她原本期待的心情落空,僵硬著身軀在日出之際等到了陳行簡。
他渾身沾著烈酒味,推開門,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穿著婚服,嘴裡念著:“瀟瀟……”
她鬆口氣,至少等到了新婚丈夫的到來。於是任勞任怨地給他擦洗臉,侍奉他寬衣洗漱。
陳行簡在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她一隻手落在他的腰上,他猛地驚起,一把推開她,指著她鼻子破口大罵:“你怎如此不知羞恥?你可知廉恥二字怎麼寫?孟知煙,你當真讓我噁心!”
她被推倒在地上,她的紅蓋頭罩在頭頂,燭火微動。
他摔門而去,“砰”的一聲,響徹整個丞相府,此後孟知煙在丞相府便無任何立足之地……
“轟隆隆”,夜半雷聲響,暴雨晚來急,驚得樹梢枝頭的雅雀四處飛散,簷下仿若織起了一張雨簾,密密麻麻得叫人看不真切。
小煤球半夢半醒間,見孟知煙披著外衣坐在窗欞處,像是在觀雨。她身影單薄,風夾著雨斜飛入縫隙裡,吹來一絲涼意,亦使得她耳邊的一縷青絲輕輕地黏在她薄唇間。
小煤球迷迷糊糊地鑽進她懷裡:“煙煙,你怎麼不睡覺呀?”
孟知煙打個哈欠,腦袋靠在小煤球暖暖的身子上,嘟囔道:“夢見討厭的人。”
她醒過來就越發後悔踢陳行簡的那腳不夠狠,真應該讓他斷子絕孫。
*
孟知煙睡了個回籠覺,這一覺睡得很沉,什麼都沒夢見。
靜香大早就敲門催促:“小姐,今日要去陪老夫人用早膳。 ”
孟知煙窩在被窩裡不想起床,她把被子拉過眼頭頂,耳朵捂上。
什麼早膳午膳,她只知道她沒睡夠。
靜香見要遲了,索性進屋裡將孟知煙從被窩裡拉出來。
“小姐,奴婢服侍你穿衣。”
少女的身子軟得像灘泥,被扶起來又倒下,她滑進被窩裡,閉著眼睛,聲音軟糯求饒:“好靜香,讓我睡一會兒嘛。”
比起奴婢,靜香更像個大姐姐,她鐵石心腸地搖搖頭:“小姐,老夫人規矩多,您若是去晚了,怕是又會挑您的刺。”
孟知煙遲鈍地想起老夫人是誰。
她的祖母,一個家教極為森嚴,規矩極為繁多,且是府中說一不二的人。
然後呢?
打死她吧。
她想繼續睡懶覺,但架不住靜香的力氣,將她從被窩裡被拽出來,其餘兩個丫鬟進來服侍她洗漱梳妝。
從頭到尾,孟知煙都是閉著眼睛,腦袋低垂,像是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等去往膳廳的路上,刺眼的陽光打在她的眼皮子上,她才睜開眼,盯著長廊兩邊的小花發呆。
小煤球不想待在院子裡,便跟著孟知煙一起去了,它乖乖地窩在懷裡。
孟知煙抱著小煤球,姍姍來遲地踏進膳廳。
廳裡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已經坐齊了孟府小輩,包括她那位公務繁忙的爹也在。
而坐在正中間的便是孟老夫人,她年過六旬,臉上有深深的皺紋,嘴角微微下耷,眼神凌厲,神色嚴肅,穿著一身紫色衣裳,衣裳的袖上繡著大片牡丹,襯得她威嚴十足。
孟知煙一齣現,原本安靜的膳廳略微躁動起來。
孟老夫人神色冷漠:“好大的架勢,讓闔府等你一人用膳。”
孟父也皺著眉,“越發沒規矩了,也不知給弟弟妹妹做榜樣。”
孟府的其餘小輩竊竊私語,眼裡無不露出看好戲的眼神。
孟瀟瀟坐在孟老夫人的右手方,一如既往的溫柔勸道:“妹妹許是睡過頭了,祖母見諒。”
一道嬌柔的女聲緊接著便道:“大姐姐何必替她找補?二姐姐倒是比祖母父親還睡得香,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姐姐壓根沒把祖母父親放在心上。”
孟知煙出了名的沒規矩,像個野人一樣,連基本行禮都行得歪七扭八,這話說得便立馬勾起眾人的偏見。
在這個“孝”字能壓死人的朝代,孟知煙若是不孝,那便是會被戳脊梁骨的。
孟知煙不用抬頭,聽聲音就能知道這人是誰。
孟老夫人有兩個兒子,孟父是老大,二房的則是孟二爺。
此人就是二夫人所出的女兒,叫孟央。
上一世她便是孟瀟瀟的跟屁蟲,孟瀟瀟指哪兒她打哪兒,合該是孟瀟瀟肚子裡的蛔蟲,兩人時常唱雙簧戲。
孟瀟瀟立即出聲,輕斥她:“阿央,不可無禮。”
孟央癟嘴:“大姐姐,我知你善解人意,但你也不能一直這樣包庇她。”
坐在中間的孟老夫人眼眸一沉,頓感一家之主的威嚴被冒犯,怒拍桌案:“成何體統!舒氏,這就是你一手教導出的女兒?”
孟母臉色鐵青,她自問自己出身不錯,家中管理得當,前半生都順風順水,所有人都豔羨她有一雙德才兼備的兒女。
直到孟知煙回來,那些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奚落和丟臉,都一併感受到了。
她厭惡地看一眼孟知煙,起身,道:“母親恕罪,兒媳定當好好管教。”
“還不快坐下。”
孟知煙被她拉到空餘座位坐下。
她其實腦子還沒完全清醒,許是昨晚被風吹得著涼,有些頭重腳輕,走路飄飄的。
孟央和孟瀟瀟一向喜歡架個戲臺子,激怒她上臺表演,鬧得府上雞飛狗跳。
孟知煙確實也挺想鬧一鬧的,鬧得這屋子人都別想吃頓舒坦的早膳。
但她今日實在精力不濟,腦子暈沉沉的,那些話從她左耳進,立馬就從右耳出了。她吸吸鼻子,耷拉著耳朵順著孟母的力道,順勢就坐下了。
少女一襲藕粉色長裙,臉上未施粉黛,在陽光的照射下透著些許蒼白,倒是比尋常看起來乖巧柔順許多。
屋內的眾人頗為驚訝,原以為這早膳怕是吃不安寧了,卻沒想到孟知煙今日這麼安分。
孟央見她居然沒有鬧騰,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頓感無力,不服氣的出聲:“祖母,二姐姐今日遲到若是不罰,恐怕以後我等小輩也都不拿這當回事兒了。”
孟老夫人多看了一眼孟知煙,原也是打算好好罰她,觸及她蒼白的臉頰,火氣突然消散。
若是再罰,倒顯得像是在欺負她。
最終只是沉吟片刻,淡淡道:“用膳吧,下不為例。”
孟央沒想到老夫人會將這事兒輕易揭過去,畢竟老夫人最重規矩。
她計劃沒得逞,惱怒地咬著下嘴唇,低聲道:“果然親生的就是親生的,祖母就是偏心。”
一旁的孟瀟瀟緊了緊手指。
孟知煙哪知道她們百轉千回的心思,她悶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碗裡的粥。
等喝完整碗粥,她抬頭看向對面,驀地對上一道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