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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是一年寒冬,連續幾日的大雪把整個汴京給淹沒,冰天雪地中的勇毅侯府猶如這寒冬臘月肅冷陰森。

東苑瀰漫著一股濃厚的草藥味。

主屋。

臥於床榻的老婦人讓她陌生無比的女使打開了許久未開的窗戶,窗欞發出老舊吱呀聲猶如遲暮之年的她,窗框斷裂,風燭殘年。

“什麼聲音?”許是太久沒有開口,聲線割裂,無比刺耳。

窗戶邊的女使聞言,先是愣住,而後轉身走出了主屋。

未得回應,她渾濁的瞳孔微微一動。

是了,整個勇毅侯府誰還把她放在眼裡?

女使換了一波又一波,誰都不待見她這位腿腳不便毫無尊嚴活著的老夫人。

年芳十七嫁入勇毅侯府,成親一月有餘丈夫領軍披掛出征,半年後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從此她為了夫家與孃家的名聲守著那塊貞節牌坊桎梏一生。

年輕時青燈古佛且操持夫家,汴京提起勇毅侯府嫡長媳誰不誇讚一句‘德言容功’。

孃家人也多次規勸從夫家宗族中過繼一個兒子,將來好有依仗。

她心比天高,怎會替別人養兒子?

也想過給自己留很多條後路,卻沒有想過身邊的心腹一個一個死在她前面,到暮年甚至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夫家的小輩們表面尊敬她,背地裡卻咒她老不死。

到她院落服侍的女使避她如瘟疫。

想到諸多種種,老人嘶啞著低笑了一聲。

“老夫人,您今兒個怎麼醒的這麼早。”少女悅耳的聲音響起給這沉悶的主屋染上了一絲色彩。

老婦人看著向她走來的少女,她唯一記住名字的孩子。

“悅兒。”

少女一雙杏眸在聽到老夫人的聲音時,驚訝著坐在了床榻邊:“老夫人,您居然會說話!”

“外面什麼聲音。”老婦人重複問道。

悅兒澄澈的眸子中透著喜悅:“今日是小年,大主君從隴西回來給祖宗上香,全府上下都熱鬧著呢。”

“大主君?”老婦人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自從她那短命的丈夫逝世後,這勇毅侯府便再無大主君。

就算小叔子繼承了勇毅侯的爵位,府中上下只稱呼小叔子侯爺,不會稱呼大主君。

“對呀,就是老侯爺的長兄從隴西回來,帶著妻兒還有孫子都回來了。”悅兒說著聲音低了不少:“不過奴婢都是聽前院的張媽媽說的。”

聽著遠處傳來別樣生機意趣的熱鬧聲,老人眼神麻木。

老侯爺的長兄。

這勇毅侯何時多出了一個長兄?

“老夫人!”悅兒眼見床榻上的老人要起身驚呼一聲。

枯瘦如柴的雙手緊緊握住少女白皙的手腕:“他們在何處?”

悅兒看著那雙渾濁的眼睛,脫口而出:“在祠堂。”

“帶我去。”老人嘶啞的語氣帶著祈求:“悅兒,帶我去。”

不知是想要弄清楚悅兒口中的大主君,還是她想起了這一生因為太多枷鎖在荒謬中度過的不甘,在悅兒的攙扶下竟站起了身。

老人蹣跚的走出了主屋。

眼前一片白芒,怎是用蕭條二字來形容?

這些年她腿腳不便幾乎很少出屋子。

曾幾何時,她的院落哪怕是冬日也花團錦簇,如今除了那窄小通往外院的小道,無路可走。

少女攙扶著佝僂的老人一步一步走出東苑,彷彿要走到盡頭。

沿著青石板徑直走至西側底,便是褐木門,黃銅環,往上瞻望除了‘宗祠’牌匾外,好大一枝丫探出牆頭,枝頭上掛著兩顆乾癟的小棗尤其顯眼。

這段路,老人花了整整半個時辰。

耳邊的熱鬧聲也轉移了方向,顯然‘祭祖’的熱鬧過了,老人滿是滄桑的手緊握著祠堂大門的黃銅環,顫顫巍巍的往六年沒有踏入的秦家祠堂走去。

悅兒有些不安,她鬆開了老人的手:“老夫人,您要進去嗎?”她剛進府就被安排在了東苑照顧這個府中上下都稱呼老不死的老夫人,人人都不喜,覺得沒有前程,晦氣。

也不知這位老人與勇毅侯府什麼關係,要到勇毅侯府養老。

雖有疑惑,但悅兒覺得在這位老人這裡很踏實,還沒有勾心鬥角,她也就留了在了東苑。

此刻她看著眼前沒有生機暮年的老人,竟說不出的害怕,尤其是那雙渾濁的眼睛,戾氣彷彿能灼燒她的肌膚。

她好似能感覺到眼前這位老人與府中的主子們有著不一般的關係。

“你走吧。”老人輕嘆一聲:“謝謝你扶著我過來。”

悅兒帶著恐懼,想要上前扶著老人回去又覺得老人應該不想回去了,便往四周掃了一眼,快速從邊落之處拾起一根木棍上前把木棍遞到老人的手中。

“走吧。”老人又開口。

悅兒點頭之後轉身就跑離了祠堂。

老人杵著木棍朝著祠堂裡走進,剛剛祭拜過後的香火煙霧繚繞,她蹣跚慢步猶如她進入勇毅侯府般謹慎萬分,雙腿傳來不適的疼痛。

走入祠堂看著秦家一列列的牌位,以往的敬畏與恭敬在此刻蕩然無存。

就在此時,祠堂後側響起了對話聲。

許是那二人的談話間隔了些許的時間,開口的人帶著怒意。

“是!你當年為了母親,為了勇毅侯府,為了全家上下娶了嫂子,我們全家欠你的,但後來也放你走了,你也過上了你想要的日子,和你的良人相伴一生,但你回來做什麼!?”

“啊!?”

“你在隴西過你的晚年不行嗎?非要回汴京?你帶著你現在的妻以及你的子孫回來,把嫂子置於何地?她還沒死!”

安靜片刻後又響起一道冷沉的聲音:“不是快死了嗎?我……”

牌位落地的聲音讓談話的二人背脊一涼,二人快速走出,看著佝僂站著的老婦人臉色皆是一變。

勇毅侯先反應過來:“嫂子,你……”

話到喉嚨卡住,一向狠厲的勇毅老侯爺在眼前這位老婦人面前惶恐起來。

一輩子的謊言以為快要畫上句號,卻在被騙者殘年時戳破。

另一個老者與老婦人四目相對,眼神間依舊只有涼薄。

那雙冷漠的眼睛謝容瑛怎會不記得?

成婚那晚挑起蓋頭時入眼的就是這雙冷漠的眼睛,以及開口說的話。

‘你我二人成婚是父母之命,並無別的私情,你替秦家生兒育女乃是你的責任,日後你我和和氣氣就是對父母最好的回贈。’

這個男人除了大婚之夜留在她院中外,直到領軍出征都沒有再踏入她的房門半步,這期間她見到這個男人的面也屈指可數。

氣氛僵持下,老婦人回過神來,想著自己這荒謬被桎梏的一生,笑了起來,笑聲乾啞又低沉。

“承德九年五月,官家下旨,秦小侯爺領軍出征,同年十一月,深冬凜冽,邊關傳來你戰死沙場的消息,從此我在這勇毅侯府做起了寡婦,這一做就是五十年。”

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精銳起來,乾啞的聲音字眼明瞭:“結果到頭來,我的夫君沒死,還兒孫滿堂?”

“你我二人成婚本就是交易,你那麼精明難道不知道你嫁到秦家你謝氏得到什麼好處?今時今日的秦家與謝家在這汴京屹立不倒且門生遍佈,犧牲你我算得了什麼?”老者的語氣中依舊有著怨氣,有著憤怒,有著不甘。

“大哥你不要說了。”勇毅老侯爺氣不打一處來,深知後面的事情不好解決,如今的謝家可不是誰都撼動的了的。

倒是老婦人笑了笑,杵著木棍朝著秦家的牌位走了幾步,直到與牌位相隔甚近才停下。

她說:“犧牲你我?犧牲你什麼?犧牲你正妻之位?還是犧牲你的良人,你的兒孫一輩子都不能以嫡的身份入你秦家的宗祠?”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微微側頭直視老者,質問:“所以你秦珺異就該與良人白頭到老,兒孫縈繞,享天倫之福,而我謝容瑛就該斷子絕孫,孤零零死在你秦家的小院中?”

“憑什麼呢?”老婦人說著緩緩收回目光,視線落在眼前的一排排牌位上,悽笑起來:“憑什麼呢……哈哈……”

霎時,老婦人揮起了手中的木棍朝著面前的牌位揮打過去,瞬間牌位掉落的聲音讓其後的二人背脊一僵。

“不過是一塊木頭,卻桎梏我一生!”

“憑什麼!?”

她好似在說被她打落的這些牌位,又好像在說桎梏她一生的貞潔牌坊。

老婦人的憤怒讓老者驚詫不已,上前就是制止老婦人的驚駭的動作,怎知病入膏肓的老婦人力道驚人,制止間打落燭臺點燃祭幛,又因牌位就是一塊幹木頭,火勢順勢而起。

勇毅老侯爺眼見勢況不對,大步跑出:“來人!快來人!”

很快,祠堂來了許多人。

聲音雜亂,在火勢下顯得尤為的渺小。

勇毅老侯爺想要重新進入時,卻見火勢越來越猛,火焰後的兩個身影扭在一起,還隱約聽到那瘮人的笑聲。

“哈哈哈……憑什麼……憑什麼……”

他瞳孔微縮,嘶吼道:“快!快救火!”

房梁斷裂,壓斷了老婦人的脊樑,灼燒讓她更加清醒,看著身下驚恐畏懼的老者,她笑著猙獰:“不知你還記不記我對你說過一句話。”

老者的瞳孔中除了熊熊的大火外,還有他這輩子最恨的女人,歲月抹滅掉了女人的容顏卻磨不掉這女人的毒辣。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別在我面前提慷慨,也別讓我有機會,我真的會弄死讓我不好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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