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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承乾九年冬至,戰王紀弘熙大勝匈奴,凱旋而歸。

三年前被送去做和親公主的永安侯之女孟歡沁也得以離開匈奴,回到大酆京城。

在城外迎她的乃是侯府的管事王峰,肥頭大耳的男人穿著套大紅袍子,有些像辦喜事時儐相的裝扮。

見孟歡沁衣著髒汙,身形瘦弱不堪,他眼中閃過一絲嫌棄,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請上車吧。”

孟歡沁看著他身上那喜服,微微怔松:“王管家為何穿成這樣?”

王峰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假模假樣道:“嗨,看老奴這記性,今日是雪薇小姐和許國公世子大婚之日。府中忙得不行,也沒想到大小姐會今日回來,才一時間忘了換衣裳。”

“小姐快上車吧,老奴還得回去迎客,要是耽誤了,侯爺和夫人要生氣的。”

孟歡沁垂下眸子,感覺心口似乎有一根針不輕不重刺入,胸腔湧起一陣細密的痛。

許國公世子,許承光,她曾經的未婚夫。

他要和她養姐孟雪薇成親了。

要是三年前,她知道許承光要娶別人,一定覺得心如刀絞,可現在,她卻沒有太難過。

父母哥哥已經不是她的了,她不過是個假千金,婚約不是她的,本也在情理之中。

他愛的是侯府千金,而不是孟歡沁,這件事她在三年前就清楚了。

所以他要做誰的夫君,與她都沒關係。

只是想到他曾發誓非她不娶,說要一輩子疼她護她,又有些好笑。

管家看她那副模樣,只當她是心裡還惦記著許承光,冷笑道:“二小姐,您本來就不是侯府的正經主子,不過是個冒名頂替的假千金,婚約原本就該是大小姐的。”

“更何況,您是送到匈奴的和親公主,呆了三年,早已是殘花敗柳了,無論如何也配不上世子。”

孟歡沁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垂著眸子一語不發。

當年該去和親的人不是她,是孟雪薇。

當時匈奴王前來朝賀,孟雪薇在背後大言不慚,說匈奴是蠻荒之地,還說匈奴王粗鄙不堪,只能做酆朝走狗,才激怒匈奴王,一定要朝廷送出和親公主,否則便要魚死網破。

不得已,聖上只能要永安侯府送女兒和親。

可是侯府捨不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親女兒受苦,咬定口出狂言的人是她,才讓她在匈奴生受了那麼多年蹉跎。

不過這三年,她也算是還清了侯府養育之恩。

這次回去,她只想在祖母跟前盡孝,這些汙言穢語,她不想計較,也不屑計較。

她並未多說,只是點了點頭,漠然走向馬車。

管事倒是愣了愣,他本以為孟歡沁聽說世子要娶大小姐會大鬧一通,卻不想她會這麼平靜,倒有些沒趣,冷哼一聲讓馬伕揚鞭前往侯府。

馬車很快停在門前,王峰說是要先進去回稟主子,讓孟歡沁先在外頭等著。

孟歡沁望著熟悉的侯府,本該覺得激動,心裡卻毫無波瀾。

剛被送到匈奴和親時,她也真真切切盼過父母兄長來接她回家的。

她祖父是開國勳貴,戰功赫赫,父親永安侯冠拜徵西大將軍,兄長更是朝中人人稱頌的少年將軍。

無數次,孟歡沁夢到孟家軍殺入匈奴,將她從那個地獄般見不到光的地方救出來,醒來面對的卻還是匈奴人無盡的羞辱和折磨。

久而久之,她的心早就冷了,回不回來,於她而言並不重要。

她安靜在馬車上等著,沒過太久,外面忽然傳來熟悉的呵斥:“今日我妹妹出嫁,誰準你將車停在此地礙手礙腳?!”

她無意識收攏指尖,指甲幾乎深陷肉裡。

那聲音,是她兄長孟恆志。

沒等她回神,一隻大手掀開轎簾,緊接著,冷硬漠然的臉出現在她面前:“你是何人?快讓車伕速速離開!若是耽誤我妹妹出閣,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孟歡沁抬眸,正對上孟恆志冷浸浸的眼。

三年不見,兄長似乎沒什麼變化,還是眉眼鋒銳,英姿勃發的模樣,一身玄色錦衣襯得他氣質拔群。

孟歡沁平靜和他對視,忽然覺得自己回來時的擔心有些愚蠢。

他並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她的離開,對永安侯府也沒有任何影響。

孟恆志見轎中人不動,心下不耐,伸手直接拽住她手腕:“滾下來!耳朵聾了是麼?跟你說話你聽不見?!”

手腕傳來劇痛,孟歡沁被他拽出轎子,踉蹌摔在雪地中。

孟恆志居高臨下看著面前這狼狽女子,正要開口,目光忽然落在那雙熟悉杏眼上。

這眼睛,怎麼那麼熟悉?

再看女人清瘦手臂上那塊熟悉的紅色蝴蝶胎記,他忽然不敢置信瞪大了眼:“你是……歡沁?你為什麼今天回來了?”

孟歡沁低下頭,聽得出他語氣中夾雜的不單單是驚訝,還有些許牴觸。

她知道侯府恐怕並不希望她回來,一個和親公主,如若死在北朝,會被眾人稱頌,但活著回來,便會成為家族汙點。

可是她是他哥哥啊,小時候她打雷睡不著都會冒雨跑來哄她睡覺,因為她一句想吃糖葫蘆,就逃學翻牆去買,被先生打了板子,還忍痛朝她齜牙咧嘴的笑,說妹妹吃糖的哥哥……

他以前最最疼她,不遠萬里去南洋為她尋夜明珠,在她及笄時說要去掙個大將軍王回來,好讓她看上誰家男兒都能招贅,可以一輩子留在侯府。

但現在,他不想她回來了。

要是之前,孟歡沁會覺得心痛,但許是在匈奴那些年早已消磨光了希望,眼下她竟然覺得心裡沒什麼波瀾。

“歡沁見過永安侯世子。”

她低頭跪下,蒼白瘦弱的臉藏在髒兮兮的大氅中:“我無意打擾貴府喜事,只是想來見見老夫人,再盡一些晚輩的孝心。”

孟恆志原本猶豫著要不要伸出去扶她,聽見這話,動作微微僵了僵。

整個侯府除了祖母,其實沒人抱過孟歡沁還能平安回家的期望。

匈奴是苦寒之地,匈奴王更是性子暴戾,從她被送去匈奴起,他便在心中說服自己,這個妹妹已經死了。

可午夜夢迴,他也曾幻想過她若回來,會是什麼情狀。

她從小是侯府金尊玉貴養大的小姐,驕縱又嬌氣,在匈奴定然是吃不消的,一定會撲到他懷裡哭個不停,訴說自己有多委屈。

再或者是使氣記恨父母將她送到匈奴,狠發一通脾氣又摔又砸,鬧個不可開交才肯消停。

唯獨沒想過,她無比疏離站在她面前喚他世子,像是連他這個哥哥都不願意認了!

“說什麼渾話!給我起來!”

看著那瘦弱的身影跪在雪地中,孟恆志驀然咬緊牙關,伸手便去拽她:“我是你哥哥!你縱是心裡有氣,也不該這樣胡鬧丟侯府的臉!”

“今天是雪薇大喜的日子,既然你回來了,就進去換衣服好好待著!別讓人看了笑話指摘侯府,影響雪薇出嫁!”

“之後,你還是侯府的小姐,兄長和爹孃也會好生補償你,別再鬧了。”

他用的力氣不小,拉扯孟歡沁時恰好碰到她手臂上的鞭傷,疼得她下意識往後一縮。

在匈奴那些年,她過得連畜生都不如,每天要跪在匈奴王妃居住的宮門前生受一百鞭,做最低賤的活,晚上和牛馬牲口睡在一起,只能吃獵狗吃剩的餿飯。

也還在大妃嫉妒她容貌,不准她接近匈奴王,她才保住了清白。

但她身上除了臉,也沒留下一塊好肉,瘦骨嶙峋傷痕累累,自己看了都倒胃口。

如今她回來,兄長在意的卻不是她受了多少苦,而是她的出現,會影響孟雪薇大婚。

她忍痛推開他的手:“世子,我不是您的妹妹,三年前,我就被侯府除籍了,今日我來,只是想拜會老夫人。”

而孟恆志將她的躲避當成了還在鬧脾氣,臉色更加難看:“你非要同我對著幹?”

孟歡沁神色冷淡:“世子若覺得我是跟您對著幹,我也無話可說,今日府上有喜不方便,歡沁改日再來拜會老夫人。”

說完這話,她便轉身打算離開。

孟恆志卻是勃然大怒:“你給我站住!”

“原本以為你這三年學乖了,沒想到還是狗改不了吃屎!裝模作樣要離家出走讓人看笑話,好戳侯府的脊樑骨?”

他粗暴拽住她胳膊,眼底的寒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在匈奴那蠻夷地方學得越發沒規矩!來人!將她拉進去跪著!她想不明白不肯道歉,就別讓她起來!”

原本他看見孟歡沁這般,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她若是乖順,侯府也不會虧待她。

但她想裝模作樣拿捏侯府,他絕不會讓她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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