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院中沒有太多變化,仍舊維持著她離家時的模樣。
中庭,母親最愛的桂花樹,仍舊枝繁葉茂,傲然挺立於寒夜之中。
林若初躲在院牆的陰影中,小心躲避著巡夜的家譜,在府內穿梭,一路摸索去了父親母親的居所。
母親喜歡看故事,睡前總喜歡在床邊亮一盞油燈,靠著床榻看畫本子。
幼時,她常常偷溜出房,鑽到母親的床上,纏著她給自己念故事。
奶嬤嬤拿她沒辦法,父親也只能把床榻讓給她,跟她一起聽母親念話本里的那些奇聞異錄。
聽到怪力亂神的,父親便吹鬍子瞪眼,嘆一聲“胡謅八扯”。
如今,再看到母親屋中窗戶裡透出的淡淡橘光,林若初只覺恍如隔世,心臟像是被攥住了一樣,密密麻麻地疼了起來。
她強忍難過,靠著牆,一點點走到窗邊。
她知她現在的身份,沒資格出現在這裡,可她只想看一眼母親是否安好,只看一眼就好……
她湊到窗戶旁,尚未探頭,便聽到屋內傳來一聲淺笑。
“姑姑晚上做的蒸糕真是十分美味,心兒肚子都撐圓了!”
“都到待嫁的年紀了,怎得還如此貪吃!”
“姑姑手藝太好了,可怨不得心兒嘴饞,不說景行哥哥和思齊哥哥,就連不愛吃甜的姑父也吃了許多呢!”
“你呀,就是嘴巴甜,慣會哄人的。”
“嘻嘻,能讓姑姑展露笑顏,心兒嘴巴天天抹十斤蜜也值得!”
一老一少的嬉笑聲傳入林若初耳朵,她隔著窗紙往屋中看,只見兩個身影,親暱依偎在一起。
是她的母親江麗竹和表姐江寧心!
林若初收緊拳頭,兩年間她都未曾收到林家的消息,提心吊膽生怕母親有個三長兩短。
還好還好,母親沒事,母親依然康健!
但隨即,胸口卻密密麻麻針扎一樣鈍痛了起來。
江寧心,她的好表姐!
女鬼縱然控制了她的身體,可她能如此順利地得到邵牧的行蹤,甚至瞞天過海與他私相授受,與江寧心的裡應外合脫不了關係!
甚至,在女鬼猶豫不決時,是江寧心推波助瀾,夜夜與她暢談,堅定了女鬼“豁出去女追男”的決心!
江寧心是江家二房所出,並非江麗竹直系,因二房舅舅好賭,惹了禍事,家道中落,江麗竹看她可憐,才將她接入將軍府,讓她與林若初相伴長大。
所以,當江寧心為女鬼牽線搭橋鼓勵她離經叛道時,林若初只以為她是念著自小一塊長大的情誼,真心想幫她,只是腦子糊塗,才屢出昏招,終於將她推入萬劫不復。
直到兩年前,邵牧迎娶張靜婉的前一晚,用過晚膳回房後,女鬼控制她的力量忽然有一瞬間的鬆懈。
就像她前幾日她推邵牧下床時那樣,她忽然就搶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當時的林若初喜極而泣,甚至都顧不得披上外衣,便狂奔到門外,想找到父親母親,說明自己被附身奪舍的前因後果,讓他們將自己綁在府內。
這樣,就算是女鬼發瘋,她也不可能再做出荒唐事!
她奔出房間後,第一個扶住她的人,是自小陪她長大的桃鳶。
桃鳶原本是她的貼身婢女,女鬼怕被桃鳶看出奪舍端倪,便尋了個由頭將她貶成了外院的粗使丫頭。
饒是如此,桃鳶看到她披頭散髮滿臉驚恐地衝出房間後,還是第一時間衝到她身邊,扶住她關切地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林若初緊緊抓著她的手,一邊道歉,一邊告訴她:
“桃鳶,我被女鬼附身了,我所做的一切都並非出自我本意,你快帶我去跟父親母親解釋,一定不要讓我釀成大禍!!”
桃鳶聞言,先是震驚,隨即瞭然,像是瞬間解除了心中所有疑惑那般,喜極而泣:
“我就知道小姐不是真的厭棄我,我信你,小姐,我這就扶你去找將軍和夫人!”
兩人從長廊往主院跑,然後,她們就遇見了江寧心。
或者說,是江寧心擋在了她們前面。
林若初還當她是自己人,為爭取時間,也將與桃鳶說的話與她說了一遍。
誰想,江寧心神色一凝,竟然給了桃鳶一巴掌,怒罵:
“大膽刁奴竟以鬼神之說禍亂主上!罪不容誅!來人,把小姐救出來!將這刁奴拖下去處置了!”
林若初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話,或是有什麼誤會,又急切地跟她解釋了一番:
“表姐,桃鳶沒有亂說,我是真的被女鬼控制了,等我與父親母親講明,他們自有分辨!”
江寧心看著她,一貫溫婉的臉上,忽然噙起一抹冷笑。
她悲憫又譏諷地看著她,在僕人趕來之前,一字一頓地說:
“你是怎麼回事?如若讓這賤人找到姑父和姑姑,你可就要被高僧超度了。”
惡寒爬滿全身。
林若初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這才驚覺,江寧心竟是在透過她與女鬼說話!
她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被奪舍了!
之前種種,她都是故意的!
但林若初察覺到的太晚了!
江寧心話音剛落,女鬼便甦醒了,她重新奪回控制權,一邊罵“系統不靠譜”,一邊心有餘悸地靠到江寧心身旁。
家僕趕來,將桃鳶五花大綁。
可憐桃鳶在最後一刻,仍在磕頭哭喊,求她們“放了小姐!不要禍害小姐!”
江寧心撣撣袖子,讓人將她拖到後院打死。
女鬼打斷:“打死不太好吧,讓人賣出去算了。”
於是,林若初便眼睜睜看著,與她親如姐妹的桃鳶,被蒙了眼塞了嘴,拖拽著消失在長廊盡頭。
只留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是桃鳶為她磕頭撞破的腦袋。
隨著記憶,徹骨的恨意源源不斷湧上心頭。
江寧心甚至蠱惑了她母親,佔了她的位置!
如此卑劣的手段,就只是為了這個?
他們林家可從不曾虧待她呀!
林若初發狂地想要衝進房間,想揪住江寧心,問她是否與女鬼沆瀣一氣,是否親手策劃了這一切!
可惜,她不能。
兩年前,江寧心的一句話,便喚回了女鬼的控制。
在她搞清楚她的手段之前,絕不能再貿然行事,陷自己於被困牢籠的被動境地!
女鬼在耳邊哼唧【嘖嘖,這惡毒女配也是夠狠的,挑撥了人家家人關係,自己還鳩佔鵲巢地賣上乖了。】
林若初拔了簪子,面無表情扎穿手掌。
女鬼隨即爆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我XXXX你有病吧虐待狂啊自己扎自己,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的慘叫和掌心的劇痛把林若初從悲痛與憤恨中挖了出來,她恢復了冷靜。
她扯了身上的碎布,裹住手掌後,從陰影中悄然離去。
……
錢管家今夜不當值,從廚房順了二兩豬頭肉,在屋裡配著酒下了肚。
喝的臉頰通紅,渾身軟爛,飄飄然地想翻上床歇息。
他剛脫了半隻靴子,窗外忽然掠過一個黑影,可等揉揉眼睛再去看,又沒了。
他笑自己疑神疑鬼,主君和大少爺如今都在家中,再傻的毛賊,也不敢來將軍府造次。
他彎腰去拽靴子,突然,眼前出現兩條腿,還不等他看清來人,腦袋就被黑布袋罩住了。
林若初一記擒拿手,將他雙臂翻折扔到牆角,隨即腳尖踩在他的咽喉處,三分力道,便踩得他憋悶粗喘,動彈不得。
“大俠饒命!我所有錢財都藏在衣櫃二層的暗格裡!錢財全都贈予大俠,只求大俠饒我一命!”
林若初眼眸凜冽,寒聲道:
“兩年前,你把桃鳶賣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