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萍手中絞緊的帕子鬆了鬆,這人說的,正是她想問的。
方順麟從容地拿出另外幾封信放在桌上:“這是舍妹給她嫂子寫過的信,眾位可以對比筆跡。”
看到方順麟是有備而來,那人還是不依不饒,“筆跡是可以模仿的。”
“放肆!”族長呵斥了那人,轉頭帶著淺淺的笑意對方順麟道:“讓舅老爺看笑話了,不過這信中三言兩句,就將這偌大家業交出去,也不怪我們這些叔伯兄弟不夠信服。”
族長說著,往姜雲煙看了過來:“我們也都是為了雲煙丫頭好,這孩子可憐,這麼小就沒了爹孃,諾大的家業,她一個小姑娘也守不住,所以這事兒,還是得再仔細商討商討。”
“這信確實是孃親寫的。”
少女糯糯的聲音響起,明明是好聽的,但是在場上眾多人聽來,卻像一把利劍,戳破了他們的利益美夢。
姜雲煙站了起來,走到桌邊拿起信紙,繼續開口:“當時我就在孃親旁邊,她是用了全力才寫下這封信的,她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所以筆力都不如從前了。”
她說完便用帕子捂著臉再次哭了起來。
“孃親知曉我還年幼,又擔心各位族中長輩被我所連累,這才將我託付給舅舅。我是孃的女兒,難道還會說假話嗎?”
穿著一身孝服的小姑娘站在廳堂中說得字字泣血,弱風扶柳的樣子,任是誰再多說一句質疑,都顯得是在欺負人家。
更何況,小姑娘自己作證這封信是真的,誰再多說幾句,那就是司馬昭之心了。
雖然利益重要,但是臉面同樣重要。
姜氏族人這時候徹底沒人開口了。
方順麟又道:“各位族老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到公堂上驗一下這信的真偽,至於煙兒。”
“舍妹信中也寫了,煙兒的事由她自己做主,若是她不願意隨我回江州,想留在這裡,各位也可以按照剛剛說的那樣做。”
姜氏族人沒人敢應這話,他們姜氏在這明州縣本也不是什麼大族,誰又不知道方家家大業大。
見官?只怕是他們還沒見到縣老爺,就先被打個幾十大板了!
至於姜雲煙……
這產業都沒到自己手上,誰願意去管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片子?又不是閒的慌!
因此,眾人都興致缺缺,到後面族長說了幾句場面話,都沒有再提讓姜雲煙進族學的事情。
事情好像就這麼定了下來。
姜雲煙心裡鬆了口氣,上一世吵了兩三日的問題,這會兒不到一個時辰就解決了。
只要大家都認這封信,接下來自己的打算就容易多了。
姜氏族人都走了之後,廳堂裡便只剩下方順麟,謝芸,方萍和姜雲煙。
方萍這時候走過去,又開始拉著姜雲煙一陣心疼,“我的寶兒,這幾日都受苦了吧,這比去歲的時候可是瘦了一大圈,等到了隨州,姨母定要好好給你補補。”
謝芸一貫看不上這位小姑子的做法,什麼都流於表面,讓人一眼就看懂她的算計。
若不是方萍和方慧長得像,她都要懷疑這是不是親姐妹了。
想到那溫柔恬淡,被自己當親妹妹的方慧,謝芸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
不過她不想拆穿,她倒是想看看,姜雲煙會如何做選擇。
畢竟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般可招架不住方萍這樣的熱情,更何況,這人長得還像極了她剛過世的母親。
“姨母,我不想去隨州。”
姜雲煙又一次掙脫開方萍摟著她的手,她想趁現在把一切都說開,這樣才可以徹底避免走上一世的老路。
“煙兒,你這是說的什麼傻話,我是你姨母,你孃親不在了,跟在姨母身邊,姨母才可以照顧你。”
方萍覺得她是小孩子心性,畢竟要她突然間離開從小生活的家,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多少會有點抗拒,於是一直勸解:“我和你母親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你見到我,就跟見到你母親一樣,不用覺得拘束。”
果然,和上一世一樣的說法,上一世自己就是被這些話感動得團團轉,所以才會發生後來那一系列的事情。
姜雲煙定定地看著方萍不說話,那一雙黑亮的杏眼,明明清澈見底,卻讓方萍覺得,對方好像看透了自己心底的那些算計。
只能尷尬地笑道:“煙兒這般看著姨母做什麼,姨母可都是為了你好。”
姜雲煙轉頭朝著在上首的方順麟,開口道:“舅舅,我想留在家裡,哪兒也不去。”
“煙兒,莫要說胡話。”方順麟同樣認為她是小孩子心性,不懂這事裡的險惡。
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尤其姜雲煙這樣,有家產,又年幼,那就是一塊肥肉,誰都想往上咬一口。
方順麟甚至慶幸自己是及時趕到,也慶幸自己方家的實力,才讓那些人無法成功把主意打到自己外甥女頭上。
“煙兒,你同我進來。”
在一旁看了很久戲的謝芸這時候開了口,她警告的眼神看了眼還要繼續掰扯的方萍,便拉著姜雲煙進了前廳後面的廂房。
方萍見狀要跟上去,被方順麟吼了一聲:“你給我安分點待著。”
想起自己啟程前,自家老爺的囑託,方萍心裡很急切,但是她自小就怕方順麟這個兄長,因此也不敢造次,只能安靜待著,只是那眼睛時不時就往窗格看過去。
。。。
“那封信,是你寫的吧?”進了廂房,謝芸讓丫鬟在門外守著,關了門就問姜雲煙。
姜雲煙沒有意外,跪下行了個禮,這才道:“舅母,信確實是我模仿母親的筆跡寫的。”
當時她讓齊嬤嬤先帶著人出去,自己找了紙筆便匆匆寫下這封信,讓忍冬送去碼頭,偷偷拿給方順麟,原本她也是沒打算瞞著謝芸的。
“為什麼這麼做?”就算沒這封信,謝芸也有把握,不會讓姜家產業落到除了姜雲煙以外的其他人手上。
不過有了這封信,倒是讓這件事處理起來,變得簡單多了。
“煙兒知道那些人,不是真心想照顧我的,他們看中的,都是爹孃留下的家業。”
姜雲煙一說起這個,聲音還是帶了些哽咽,“我不想讓他們得逞,所以自作主張寫了這封信。”
謝芸把她從地上扶起來:“那你怎麼知道,我和你舅舅不會像那些人一樣?”
“您不會的。”姜雲煙堅定地看著謝芸,如果他們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上一世就不會輕易讓自己去了隨州。
後來姨母家倒臺,她被送進宮,舅舅因為姨父的事情被牽連,儘管已經自顧不暇,卻還是託了人送了銀票給她。
那人還說,本來舅舅是準備了大把銀票,打算從知府手中將她救出來,只是晚了一步,到隨州的時候,她人已經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
謝芸倒是有些驚訝,自己被這小丫頭如此信任。不過自己和她母親一向交好,或許是她母親總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原因。
“那你又為何說自己哪裡都不去?”
姜雲煙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眼淚又要憋不住了。
她以前總聽母親說起舅母,是個冷靜端方的女子,能經商,會刀槍,如果不是嫁給了舅舅,說不定她會是大胤朝第一位女將軍。
因此,在這樣的人面前,姜雲煙不好意思露出自己過於柔弱的一面。
“我知道姨母的心思,但是我不想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只想守著這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