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煙清楚地看見自己的眼淚掉在了繡鞋上,白色的繡鞋上暈染開一小塊深色。
謝芸聽到她的話,倒是不慌不忙,在身後的椅子上坐下:“寄人籬下,不把你當家里人的地方,才叫寄人籬下。你是方慧的女兒,也是我方家的血脈,那是回自己家,你無需介意這些。”
謝芸耐心地引導她:“再者,你可知獨身留在這明州縣,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
“不是獨身一人的,我身邊還有齊嬤嬤,還有忍冬,紫櫻,和其他僕從。”
謝芸本以為她是做了萬全的打算才有這樣的決定,聽了這話,才發覺,終究還是個小孩子。
“你有這個要立的心是好的,但是煙兒,這世道,不是關上門就可以過日子。”
姜雲煙茫然地看著謝芸,她當然想過,自己現在年紀小,不宜把家產放在手裡,所以在那封信裡,她選擇讓舅舅舅母接手。
只要自己手頭上沒了這些東西,那些人就不會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
謝芸看她那模樣,語重心長道,“齊嬤嬤她們,只是這個家的奴僕,他們不僅無法出面立起門庭,還需要你這個主人庇佑她們。”
“你覺得,你能撐起門庭,能在這艱難的世道上自保,甚至守護好你爹孃留下的產業嗎?”
謝芸沒說的是,何況就姜雲煙這樣的好樣貌,如果沒有人給予她保護,只怕……
謝芸越說,姜雲煙越感到羞愧。
她真的,沒想那麼多。從前父母在世時,她只是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不用操心太多的事。
母親曾說,等她及笄,就教她管家看賬的本事, 可是還沒等她及笄,母親就去了。
上一世後來去了姨母家,方萍從不教她這些,反倒是讓她學跳舞,彈琴。曾經她也以為方萍讓她學這些,是為了讓她陶冶情操,往才女的方向走。
後來才知道,方萍不過是看中她的好樣貌,想著有一天拿她當姨夫上位的籌碼而已。
而當她知道了方萍的打算後,方萍也不再掩飾,更是讓她學那些羞死人的舞蹈。
她反抗過,也試過逃跑,但是被抓回去後,就是不給吃喝,甚至打她,打到她願意學為止。
姜雲煙捏緊帕子,她就是再無能,這一世也絕對不會讓自己走老路。
謝芸看她臉色發白,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嚇到她,於是放軟了聲音:“舅母不是打壓你,是要你看清現實,在沒有足夠實力的情況下,不能貿然逞強。”
這話算是推心置腹了,姜雲煙雖然性子軟,但是不傻,她聽得懂舅母這是在點撥她。
謝芸是她兩輩子,父母過世以來,第一個單單站在她角度上讓她思考這個問題的人。
而不是上來就替她安排好。
由此,她想著,自己或許可以藉助舅母的手,查清父母的死,和方萍有沒有關係。
“舅母,我有一事,懇請您幫忙。”
姜雲煙再次跪了下去。
。。。
前廳裡,見倆人遲遲不出來,方萍越坐心越慌。
只希望姜雲煙那丫頭別被謝芸三言兩語就騙去,不然自己回了隨州,怕是不好跟自家老爺交代。
方萍看了眼上座在慢悠悠喝茶的方順麟,心思動了動,也不知道自家兄長知不知道姜學舟手上關於絳雲紗的事,他知道了多少。
如果不知道,那是最好的。
如果知道了。。。就怕方順麟揪著這個事情不放,查出來更多!
“兄長,嫂嫂和煙兒怎的去了這麼久,嫂嫂那性子又冷,可別說什麼重話把煙兒嚇壞了。”
方萍一臉急躁的樣子,讓方順麟很是看不慣,活像是自己媳婦兒會把姜雲煙吃了似的!
對這個妹妹,方順麟一向不怎麼愛搭理她,只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並不作回答。
方萍碰了釘子,又沒辦法,只能耐心坐著等。
過了一會兒,謝芸才和姜雲煙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方萍看到姜雲煙比之前更紅腫的眼眶,馬上走了過去,作勢去摟她:“哎喲,是不是你舅母又說了什麼重話了,把我們煙兒委屈的。”
謝芸出身將門,在外人面前,代表的不僅是夫家的臉面,還有將軍府的,所以一直端方守禮。
現在沒有外人在,她直接翻了個白眼,“我看你這年紀是白長了,口不擇言,目無長嫂,搬弄是非,出去千萬別說是方家女,省得我方家的女兒走出去連帶著被人笑話。”
“你!”方萍被她堵了一通,偏偏說不過她,只能憋紅了臉看著方順麟:“兄長,你就不管管她嗎,成天跟個市井潑婦一般!”
方順麟被吵得頭疼,拍了下桌子:“都給我安分點。”
謝芸是不怕的,自家夫君什麼德行她清楚,這話絕對不是對著她說,借他二百個膽子他都不敢。
至於被說的那個心裡怎麼想,就跟她無關了。
方萍早知道,每次和謝芸懟上,自己都討不了好,偏偏每次都要被氣個半死。
但是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先忍下。
姜雲煙在一旁看方萍被懟得說不出話的樣子,心情好了不少,心裡對謝芸這個舅母,更敬重了幾分。
前世自己涉世未深,看到謝芸如此懟方萍,心裡以為舅母不是好相處的人,也才會拒絕舅舅提議讓她去江洲的事。
這一次,她朝著方萍盈盈一拜,現在方萍就算有什麼心思,終歸還沒有做出什麼對她不利的事,因此該有的禮節還是得有。
“姨母,我已經決定,跟隨舅舅去江洲了。”
方萍整個人如遭雷擊,感情自己從一進門表現出來的關心和疼惜,都不如謝芸跟她聊的幾句話!
“煙兒,這事你可別那麼快下決定,你可以多考慮幾日,姨母也沒那麼快回去,就在這裡多陪你幾天。”
方萍還想試著爭取,姜雲煙卻不想繼續跟她周旋,這一天她也很累了,於是道:“姨母,我意已決,況且外祖母也還在,可憐外祖母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次去江洲,我也想替孃親儘儘孝。”
她這話,直接就把方萍後面要勸說的話全部堵死了。
自己可以找諸多理由阻攔姜雲煙去江洲,但總不能阻止人家盡孝吧,要知道,當今世道,一個孝字便可以壓死人。
“既然如此,煙兒還真是,孝順得很!”
方萍將“孝順兩個字說得重了一些,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不過不願意戳破她而已。
這事就這麼徹底定了下來。
從前廳回到客房,方萍立馬修書一封,派了信得過的護衛,要人加緊把信送回隨州。
方萍的貼身嬤嬤看她焦躁不已,給她端了茶盞過來,勸她:“夫人何必如此急切,自亂陣腳。”
“嬤嬤,我不急不行啊,出門前夫君就交代過,千萬要把那丫頭還有姜家家產一起帶回去,現在兩頭都落了空,這讓我怎麼還有臉回去交差。”
嬤嬤勸慰她:“依老奴看,這表小姐性格軟和,年紀也小,姜家生意上的事,她大概是不知道的,所以夫人不必急於一時,她愛去哪兒去哪兒,總歸,還是有辦法讓她去隨州的。最重要的,還是老爺的那句話,把方子帶回去。”
老嬤嬤的話,倒是給了方萍一個很好的提醒,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姜學舟發明的絳雲紗的織造方法,其他的,倒是可以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