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里正對上眾人的目光,心虛地咳了咳。
“唔唔你他麼唔——”
“老子唔跟你們拼了唔——”
其實裴家有給過他提議,說可以假裝他也是被綁的一名,這樣不管事情如何,他也能全身而退。
但他覺得,裴家之所以這麼做,終究是為了石頭溝的人,否則他們自己跑就好了,何必要做這個惡人。
而他作為石頭溝的里正,在這種時候怎麼能退後。
這惡人,要做就一起做。
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一刻,也沒必要再瞞下去。
他開口解釋道:“其實不管是之前跟你們說去山上挖黃金,還是騙你們說山上贖人,都是為了讓大家進山避難。”
“咱們石頭溝,要有滅頂之災啊!”
這話一齣,所有人都愣了。
趙里正看了眼裴妗虞,繼續道:“我從別處得了消息,附近有流民暴動,到處屠村,今晚便會屠到我們石頭村。”
見大家都徹底安靜下來。
趙里正得了裴家示意後,拔出其中一人嘴裡的粗布。
趙有才立刻道:“流民暴動,官兵不管嗎?”
趙里正嘆了口氣:“他們管不過來,要是能管過來,這流民還能暴動嗎?”
這邏輯堵的眾人無話可說。
只是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一時之間眾人都消化不了。
趙有才又問:“那要是今晚流民沒過來呢?”
趙里正神色一正,“若是流民沒來,我便卸了這裡正之位,給大家贖罪。”
裴家眾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意外。
張氏上前一步,同趙里正站在同一處:“若是流民沒來,我裴家就離開石頭溝。”
裴妗虞看著這一幕,心中滋味萬千。
她知道石頭溝會發生滅頂之災,可娘和里正不知,可他們卻還是相信了她,這讓她心中又喜又酸,生怕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裴玄垂眸看了她一眼:“別多想,娘和里正心裡都有一杆秤,不是說你一說,他們就會相信。”
裴妗虞轉頭看他。
裴玄繼續幽幽道:“只有我,你一說夢裡的事情會成真,我就信了。”
裴妗虞有點茫然,所以呢?
裴玄把她的臉掰回去,繼續道:“所以我才是最相信你的人,你日後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殺了你。”
裴妗虞眼神堅定,立刻搖頭:“我保證不背叛你!”
她又不是瘋了,背叛自己的命根子做什麼。
裴玄就喜歡她這樣的表情,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會堅定站在他身邊一樣。
心情愉悅的他拉過裴妗虞,下巴抵著她頭頂休息:“借我靠會兒。”
裴妗虞當然不會反對啦,這樣的親密接觸,越多越好呢!
雖然今天的任務已經達標,但她還得為以後著想不是。
萬一現在她拒絕了,明天裴玄不理她了呢,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養成習慣!
他們在山洞外,石頭溝的人看不到,但裴家人卻看到了。
裴辰一張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後還是忍不住小聲道:“…三弟,這樣好像有點不太合適。”
裴玄掀起眼皮,懶聲道:“自家妹妹,怕什麼。”
他說的太過理所當然,裴辰一時之間反倒是有些懷疑人生。
是…是這樣的嗎?
裴辰的目光看向張氏。
張氏張了張嘴:“你別管。”
裴辰:“……好吧。”
自家妹妹是吧,那他到時候也試試。
……
山洞裡,趙香兒跑到自家娘身邊,但沒有經過允許,她不敢給娘鬆綁,只噙著淚小心翼翼依靠在娘身邊。
孫氏看著孤身一人的女兒,心中閃過種種念頭,但她依舊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她就這樣被自己的丈夫給拋下了。
帶著渺小的希望往外爬著。
趙香兒一驚,小聲哭道:“娘,你要去哪裡?”
她們的動靜被裴家眾人和趙里正等人聽到。
趙里正連忙跑過去。
“孫氏,你要幹什麼?”
除了孫氏以外,還有幾個人情緒波動格外大。
掃一眼,趙里正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嘆了口氣,眼中閃過憐憫:“孫氏,趙賴頭確實沒來,還有你們家人,他們也確實沒打算過來救你們。”
這話足夠殘忍,讓那幾人紛紛愣在原地。
趙里正不忍繼續說,看向一旁的兒子:“趙平,你告訴他們吧。”
趙平把他們下山後是如何說的,又是如何用手指嚇唬的他們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這種時候要是不說清楚,保不齊有些腦子不清醒的鬧著去找家人,到時候反而壞事。
山洞裡的沒人說話,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到山洞外頭。
被裴玄靠著的妗虞能很明顯感受到聽到這些話後,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不好。
最明顯的區別是,他捏在她手臂上的手握得有些緊。
他的手還沒好,還纏著紗布。
想到他被拔掉的十根指甲,裴妗虞都替她疼。
她動了動腦袋,溫聲問道:“怎麼了?”
“別太用力,你的手還傷著呢。”
裴玄手指恢復原來的力道,像是恢復平靜一樣。
但過了會兒,裴妗虞耳旁落下一道很輕,但卻極其壓抑的聲音:“你說,他們可憐嗎?”
裴妗虞疑惑:“誰?”
“那些…被至親血脈拋棄的人。”
裴妗虞愣了下,立刻搖頭:“我不覺得他們可憐,反而是他們的家人可憐。”
這回答讓裴玄十分意外,“什麼?”
裴妗虞轉過身,雙手叉腰,一副要開始講道理的樣子,認真道:“每個人的誕生都是億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他們丟掉了珍寶,可憐的當然是他們了。”
月光下,小姑娘的眼睛亮得驚人,明明是個傻乎乎的姑娘,卻灑脫通透得讓人佩服。
他低頭輕聲詢問:“那我呢,我也是嗎?”
裴妗虞仰頭認真回答:“當然,你也是珍寶。”
裴玄看著看著,忽然笑出了聲,沒忍住,抬手把人攏進懷裡。
裴妗虞的腦袋在他胸口動了動,奇怪問道:“你笑什麼。”
笑得好奇怪,又不像是開心,也不像是難過,總之就是好奇怪,讓人聽了,心裡酸酸的。
“沒什麼。”裴玄微微彎唇:“只是覺得,你確實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裴妗虞點頭:“當然。”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便過了亥時。
山洞裡的眾人坐不住了,即使嘴被堵著,也嗚嗚咽咽發出抗議。
趙里正額頭冒出冷汗。
莫不是他們猜錯了?
流民被官府鎮壓了?
他心頭打鼓,去山洞門口找裴家眾人,不安道:“這都已經亥時了,怎麼還沒動靜啊。”
“該不會,該不會…”
就在這時,山腳下亮起一片長龍——
至少有上千人。
火光照亮石頭溝村口,趙里正探頭望去,雙腿脫力差點癱軟在地。
來了,暴民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