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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徐嘉淮帶著兩位老人回到家時已經快九點了,安頓好後他回到了自己的單元房403室,房子和老人是一個小區,隔著兩棟樓,格局是兩室一廳,精裝修。打開客廳的燈後,他癱坐在沙發上看著蘇昕羽發來的微信,是一張血項化驗報告單的圖片,有幾項用紅色的圓圈圈著,底下是一段語音:徐先生你好,我以前做過護士。這份化驗單上我花紅圈的值,徐老先生超過的正常範圍太多了,我建議你帶老先生去門診全面檢查一下,他說最近總是胸痛,後背痛,最好拍個CT或者核磁共振。

他也問蘇昕羽大概什麼病,對方回覆不好說,要有多項檢查相互印證,只是直覺覺得徐老先生的身體有大問題,建議早檢查早治療。

嘉淮呆呆看著微信的聊天記錄,心中的擔憂、煩亂、無措攪得他心臟和胃都很不舒服,這幾年他明顯感覺到大爺的身體越來越差,身板駝了,腿腳不利索了,牙也掉了好幾顆,到醫院檢查也都是一些老年病:頸椎病,慢性胃炎,高血壓什麼的,日常需要吃好幾種藥,但也不至於要命,也就是去年出現過的兩次心梗症狀嚇了他一跳,最後都是有驚無險過去了。

他直覺告訴他蘇昕羽是個誠實又可靠的姑娘,不像是那種為多賣保健品而故弄玄虛或者製造焦慮的人,他既相信她說的又不想她說的事情成真。他從茶几的小抽屜裡掏出一盒煙,他已經很久沒有吸了。明天再和蘇昕羽聯繫,問問她去哪家醫院那個醫生看得好。他狠狠地掐滅抽了一半的香菸,起身洗漱了。明天公司上午還有個業務會,睡前他還要再看看上半年的財務報表,一箇中年男人的壓力和無奈,家庭和事業就像扁擔兩頭的水桶,雖然重但是缺了那頭的分量都會失去平衡,另一頭的水桶裡的水都保不住。

徐嘉淮大約忙了三四天,期間還出差了。兩天後,終於有時間了,他在手機上為大爺掛了一個下週二呼吸科的專家號,是蘇昕羽曾就職的醫院,一家很權威的三甲醫院,她曾在消化科和新生兒科做過護士,蘇媽媽聽說女兒辭職時很是不理解,這麼難進的三甲醫院,又是自己做了一輩子的職業,為什麼女兒不喜歡。但是母親還是心疼女兒的,自己做過護士,當然也瞭解這個行業的辛苦和壓力,她默認了女兒的“叛逆”。

蘇昕羽為徐嘉淮找了呼吸內科的一位老主任,老醫生開出一系列的化驗單和各種檢查,上下樓的跑了多半天,徐宗健才做完了所有的檢查,有些化驗結果要等兩三天甚至一週後才能出來。徐老先生做完檢查後,劉霞攙扶著他打車回家了,剩下徐嘉淮和蘇昕羽站在醫院的門口,目送出租車走遠。蘇昕羽是匆忙趕來的,她向經理說要回訪徐宗健,推銷他們最暢銷的靈芝孢子粉膠囊才被批假的。昕羽還是很憂心徐宗健的檢查結果,有幾項檢查和老人的杵狀指讓她感覺太像是肺癌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徐嘉淮,最後她選擇不告訴。她試探地問著:CT報告出來了嗎?

嘉淮點點頭,從手中的膠片帶裡抽出一頁A4紙,報告結論處寫著:右肺下葉見不規則腫塊影,邊界欠清晰,大小約4.1*3.4,內見大片壞死灶,雙側肺紋理增粗,紊亂,局部網格狀改變,並見散在條索影,雙肺透亮度不均勻增高等等的專業術語,最後一行寫:右肺佔位行癌變?建議進一步檢查。

嘉淮一臉愁雲地說:周醫生建議做個加強CT,看的清楚,你說這個癌變是不是肺癌的可能性很大的意思呢?

蘇昕羽默默地把報告單還給了嘉淮,點了點頭。

徐嘉淮像是宣判刑期的罪犯,剛才那點要翻案的僥倖勁都沒有了。他靠在醫院大門邊的石柱子上,臉色有些蒼白,拿著報告的手顫抖著,其實這個結果他在上午就預知到了,只是他不願相信。

昕羽想伸手扶他一下,終究還是把手縮了回去。溫言寬慰道:你伯父的腫瘤還不算大,我看是可以做手術的,術後再做做化療,放療,也有吃中藥調理的。生存率,生存質量還都是蠻高的。

嘉淮抬起頭,眼睛怔怔地看著昕羽說:真的嗎?昕羽點頭。又說:你這樣的狀態,徐老伯看見了也會起疑心的,你自己先調整好情緒,再慢慢和老人家說。

嘉淮感激地看看對面溫柔的女孩,這也是他第一次認真打量她,她的個子嬌小,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工裝,圓口皮鞋。皮膚白皙,黑髮簡單梳成一個低馬尾,圓圓的臉,兩道彎彎的細眉,眼睛不算很大,眼底卻有一蹙溫柔之色,薄薄而紅潤的唇抿著,塗著淡淡的口紅,更顯得膚色晶瑩如雪。

被徐嘉淮盯著看的昕羽微低下頭,那對濃眉下的雙目讓她有種眩暈的感覺,想看又不敢看,像暗戀校草的小女生。

徐嘉淮問她:“你吃飯了嗎?走,我請客。”

她順從地跟著他來到附近的餐館,飯桌上兩個人都心事重重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徐嘉淮知道了她老家在江蘇的,以前做過護士,辭職後做保健品銷售,現在和以前的護士同事一起租住在一間兩居室,就是離她現在的公司有點遠,坐車要坐一個半小時。她也知道他是大爺帶大的,大爺為他終身沒有結婚,又知道他現在自己創業,有一家六七十人的營銷汽車配件的公司和四家修車店。兩個人吃完飯後匆匆地分手了,嘉淮返回醫院取一份化驗結果。

徐家住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建造的一個老小區,安置的大多是當地的住戶和電子元件廠的員工,徐宗健退休前就是電子廠的職工,徐嘉淮的父親徐宗漢是當時廠裡稀缺的大學生,技術員。這套兩室的住房就是當時廠裡為了表示重視人才分給徐宗漢和嘉淮的母親鍾麗芳的婚房。鍾麗芳是廠裡出名的漂亮姑娘,家裡的條件優渥,自身就帶著一股傲慢氣。徐家的親戚都不喜歡她的,但是宗漢卻對她很痴迷,按現在說法叫做舔狗吧。他們兄弟二人的父親早逝,宗健初中沒畢業就下鄉了,回城在電子廠當工人,掙得工資全部交給母親,供養這個家的開銷也發狠地想供養弟弟上學,宗漢也很出息成了家裡第一個大學生。宗健看著他考高中、上大學、交女朋友、安排工作,一步步平順地走下來心裡如釋重負,沒有愧對母親的臨終前的囑託。長兄如父啊!原以為宗漢的人生會是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婚姻卻把他推入命運的深淵,結婚後二人甜蜜了一段時間,上班下班都要同進同出,神仙眷侶一般。婚後的柴米油鹽,生活瑣碎可以讓一部分青年男女成為合格的夫妻和父母,相濡以沫,相敬如賓。也可以擊碎一部分情侶的浪漫和激情,讓他們褪去熱戀時的光暈,放大自身的缺點和個性。欣賞對方的優點,可以成為情侶;包容對方的缺點,可以成為夫妻。

徐宗漢和鍾麗芳的矛盾在於,麗芳嫌棄徐宗漢只顧著技術革新,不懂的如何維護同事之間的人際關係,不懂的如何和領導“有效溝通”,就比如誰誰不如宗漢的文憑卻做了車間主任,就是他給廠領導送禮了。誰誰漲了一級工資就是拍了廠長的馬屁,通過關係把書記的二小子轉學到中心小學了。

每次聽麗芳嘮叨這些時,宗漢總是默不說話或者嘿嘿一笑,說急了不愛聽時就轉身去哥哥宗健的宿舍喝上一頓,藉著酒勁向哥哥發洩一番。兩個人就這樣彆彆扭扭,小吵小鬧地過了兩三年,一件大事件兩個人徹底走向了分離—–鍾麗芳要出國了,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國的出國熱,就像之後的炒股熱,做生意熱,都讓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百姓看到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文化碰撞的同時,也經歷了生離死別,嘗過生活的苦辣酸甜。鍾麗芳的一位遠房親戚在美國開了一家飯館,麗芳毫不猶豫地辦了簽證投奔親戚了,她承諾到美國一定會幫宗漢和兒子也辦簽證,到時一家三口就可以在大洋彼岸那個自由又富裕的土地上相聚。宗漢沒等到簽證,卻等到了妻子的一張離婚申請書和一封信,他就這樣被妻子離婚了,帶著年幼的兒子渾渾噩噩地過生活,整日靠著酒精才能入眠。在抑鬱症還沒有被大肆宣揚的年代,宗漢的病症被同事和領導說成小心眼,不求上進和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

宗漢死在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床前,沒人說的清他是自殺還是工傷死亡,或者是大家可憐他和年幼的孩子都不願弄清楚死因。廠裡報他是工傷,積勞成疾突發疾病死在工作崗位上。他的兩居室的房子也就留給他兒子和他哥哥。小嘉淮,在國外的母親聯繫不上了,母親這邊的親屬也沒人願意養這個“小拖油瓶”。宗建領養了六歲的小侄子,他和相戀多年的女友提出了分手,帶著嘉淮過著清苦的日子。十年後,嘉淮十五歲時,宗健遇到了劉霞。那年的他下崗在一家校辦工廠做鉗工,劉霞離婚了,帶著年幼的女兒艱難過活,白天在工廠裡做雜工,晚上去夜市擺攤賣過衣服,賣過菜。兩個苦命的人在苦難的生活中相依為命,兩個早熟的孩子也在艱苦的生活中抱團取暖,嘉淮在生活中照顧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在學習上也成為妹妹的榜樣。劉霞剛出嫁的女兒,也是大學畢業後來到男友的老家創業,白手起家開起一家廣告公司。兩個優秀的孩子和相伴二十年的老伴都是徐宗健的驕傲。

他現在唯一的心病就是嘉淮的婚事,嘉淮有過一段僅維繫了三年的婚姻,走了他父親的老路,女人嫌貧愛富,在嘉淮創業初期兩個人離婚後去國外嫁人了,幸好兩個人沒有孩子牽累,也沒有家產分割,連婚房都是租的,婚離得乾脆又簡單。之後,嘉淮就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工作上,那幾年他很拼命,出差、談客戶、跑展會,起早貪黑的一點點把公司做大。吃住在公司都是常事,回家的日子都屈指可數的,每次也都是吃頓飯或者睡一覺就走了。

九月中下旬的北京,不知為何還下午天氣還這樣悶熱,下午,嘉淮從醫院回來,把化驗單和CT報告攤了一桌子,他陰沉著臉一張張看著,上面的數值旁標著箭頭,有向上的,有向下的。他的手邊放著一杯水,他想拿起杯子卻發現手在抖,索性放棄了,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兩隻手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中流下來。他最愛的大爺確診為肺癌晚期,有骨轉移的跡象了,他必須馬上安排大爺住院做手術。

渾渾噩噩地坐了好久,嘉淮猛的發現外面的天陰了,烏雲很低很低,要下大雨了。風裡夾著土氣和水氣,把桌子上的單子都吹翻過去,他忙忙地收好。剛要起身關窗戶時,門鈴響了。打開門他很驚訝說:“大爺,您怎麼來了?”

徐宗健站在門口說:“我和老胡原本在樓下下棋,眼看來雨了,我想跑回去,猛一抬頭看見你這亮著燈就想試試運氣,你還真在家。”

“哦!大爺,快進來坐。淋溼了嗎?”嘉淮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張羅著給大爺找乾毛巾擦著襯衫上的雨滴,又去廚房做熱水沏茶。

徐宗健倒是很不見外,坐在沙發上,說:“我杯子裡有茶,剛沏好的,你給我續點熱水吧。”

看見桌子上的化驗單的袋子剛要打開看看時,嘉淮從廚房出來找茶葉忙拿起說:“這不是您的化驗單,是我們剛入職員工的體檢報告,您的還有好幾項沒出來呢。”

“哦!有點慢啊!你明天去醫院問問,別是給咱們忘了。”大爺縮回手說道。

“好”嘉淮答應著。他提起精神熟練地洗著茶盞,茶洗和茶漏這些器皿。

窗戶上的雨柱打在玻璃上,伴著電閃雷鳴。室內爺倆坐在茶桌前細細品著嘉淮去福建帶回來的極品大紅袍。

大約半個小時左右,雨漸漸地停了,天空也放晴了許多,雲彩縫隙裡看到一縷陽光。徐宗建起身對嘉淮說:“過去吃飯吧,劉姨燉了排骨。”

“好,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走了幾步後,徐宗健停下來說:“淮啊,大爺都七十四了,什麼事都經歷過,沒什麼怕的。我就剩下一點兒遺憾,沒有看到你娶個好媳婦,找個知冷知熱的人踏踏實實過日子。”

“大爺,我知道,我會找的。”嘉淮動情地轉過身摸摸眼角說。

“我看那天送我上醫院的那個姑娘就挺好,人長得不錯,心眼也好。你約約人家見個面,吃吃飯接觸一下,別天天淨想著工作。”徐宗健邊穿鞋邊絮絮地說著。

提到昕羽,嘉淮就想到了那雙溫柔的眼睛,還有勸慰人時,有點拘謹的溫言軟語。他自從七年前和孟婕離婚後,出於本能地拒絕任何一個明示或者暗示喜歡他的女性。他和她曾有過三年的校園戀,大學畢業後又有過三年的婚姻生活,他對她是卑微地付出,他內心裡是羨慕大爺有劉姨這樣的知心人,曾有一段時間他也學大爺把掙來的每分錢都交給孟婕,希望能過上那種多晚回家都留一盞燈,都有一碗熱飯,都能聽到一句暖心話的婚姻生活,但是最後自己卻成了一個笑話,現在想到孟婕分手時那番話還是如鯁在喉,不能釋懷。七年的單身生活,雖然也有長夜難捱時,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很充實、快樂的,所以他排斥婚姻,不相信女人,不相信有世上真心,男和女之間不過是郎財女貌的交易,男歡女愛的情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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