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徐宗健住進醫院了,他在住院的前兩天知道自己的真實病情,是嘉淮告訴他的。起初像所有癌症家屬的想法,嘉淮想隱瞞病情,瞞一天算一天。但是昕羽卻說:其實大多數癌症患者都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有時候辛苦演戲的其實不是家屬,是病人本人。雙方都心照不宣,又都怕說漏嘴傷了對方,善意的謊言,心累啊!就算病人真的不知道病情,他們的生命進入倒計時,會不會有沒有實現的願望?有沒有想見的人?親人善意的謊言剝奪了他們人生最後的圓夢機會。
嘉淮儘量用平淡的語氣,委婉的用詞向大爺解釋他的病情。徐宗健靜靜地聽著,沒有意料中的否認,悲傷和憤怒。甚至他還拿起了自己的CT報告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地讀了一遍,平靜地像是在讀一份晚報。這樣的狀態讓嘉淮心裡沒底了,他希望大爺此時老淚縱橫,憤憤地像他訴說平生的憤慨。
大爺摘下老花鏡,伯侄二人都沉默著。
半晌,徐宗健乾澀地說:“小淮啊,我都這個歲數了,有點毛病也是不稀奇,我相信你肯定捨得給我花錢治,我一定好好配合你,你呢,也量力而行。哎!多難的事咱爺倆也都扛過,你說是不是呢。”
此時,嘉淮低著頭。他已經一臉淚水了。他對父親的印象是模糊的,小學時寫作文《我的父親》時,他不願意讓同學們知道他沒有父親,於是他就寫了大爺的詩改成了爸爸,當他拿著滿分的作文給大爺看時,大爺也像此時的他那樣淚流滿面。
大爺用老花鏡的鏡腿敲著茶几面,說:“嘉淮啊!我就一件事是個心病。”
“大爺您不用說,我知道。”他知道,一定是他的婚姻這件事。
徐宗健嘆了口氣說:“你和孟婕離婚都七八年了,前幾年你年歲小,心裡也沒過去這個坎兒,我一直沒催你。現在一晃你都三十四了,不能總陷在這件事裡走不出來啊,人總要往前走一步看。”
北京已經進入了初冬。徐宗健做了手術,切除了腫瘤和一片肺葉後,出院在家休養。
一個午後,昕羽提著水果和營養品來到徐家,她還是有些私心的,她瞭解徐宗建的病情,也大致清楚徐嘉淮的對大爺的感情和他的經濟能力。她雖說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歡嘉淮的相貌和性格,但她拎的清自己不可能和他有什麼交集,只是顧及眼前的吃飯問題。她不善交際,也沒有做銷售的經驗,除了有醫學專業的背景,在同事中並不佔優勢。目前她還是個新人,業績差點但是貴在人聽話又肯吃苦,主管還能偏頗她些。她也曉得銷售公司一切都要看業績,看給公司銷售多少產品,她們主管的口頭禪就是:學生看成績,銷售看業績,一切用數字說話。
嘉淮開門時看到昕羽提著蛋白粉的禮盒,心裡就有一絲不快,繞來繞去的一個圈子還是要賣東西給他。在職場十幾年他已經練就了不相信純粹的幫忙,人與人之間兒那裡還有真情,別人誇讚和奉承無非都是在你這裡有利可圖,看來這個小姑娘也不能免俗。
昕羽在嘉淮的目光下有些心虛,她避開他的直視,強裝平靜地說:“徐伯伯您好!我是蘇昕羽,今天過來看看您!”
徐家老夫婦倒是很高興,劉霞熱情地把昕羽讓進客廳,又是倒水又是洗水果地張羅著。
昕羽打量這房間,是一套老式的兩室一廳的單元房,傢俱和沙發上沙發墊都是上世紀九十年的款式,唯一新的就是一臺液晶大電視和下面的電視矮櫃,和那些舊傢俱不相配,能猜出是為了電視而特意購置的櫃子。
昕羽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就直入主題介紹起公司的產品,起初有些拘謹像小學生背課文,說多了倒是流暢了不少。
“阿姨。我建議徐伯伯吃靈芝孢子粉膠囊,可以扶正固本,健脾益氣,養心安神,還能提高免疫力,而且我們這款是破壁後又提純的,有效成分蠻高的。”
“靈芝可是好東西,老徐還用這個泡過酒呢,這個破壁靈芝孢子粉是什麼?”劉霞看著宣傳頁問。
“阿姨,孢子粉是靈芝的種子,每個孢子粉只有4到6微米,很小的。外面又裹著一層硬殼,營養成分人體很難吸收。我們公司用先進的技術把這層殼打碎,就叫破壁。破壁後就能被人體腸胃吸收了。這個特別適合體弱的和腫瘤患者服用。”昕羽解釋道。
劉霞徵求地看著嘉淮。嘉淮拿起茶几上的宣傳彩頁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問道:“蘇小姐,幾盒是一個療程?”
“一個療程是一個月,三盒。”昕羽算了一下說。
“先來兩個療程的。再加三桶蛋白粉。”嘉淮淡淡地說,他甚至都沒有問價格。這幾盒保健品的錢他還是能拿得出的,他示意昕羽出示手機收款碼,把貨款轉了過來。
昕羽有些吃驚,沒想到這單生意做得如此輕鬆。但很快她就開心起來,忙笑著說:“好的,徐先生明天我就送過來。”
“不用,你送我公司來吧。”嘉淮拿起手機給昕羽發了一個公司的地址和手機號碼說道:“這是我的手機號。明天你十一點左右過來,到了給我打電話。”
昕羽高興地點著頭。
第二天,蘇昕羽特意地穿上那件新買的天藍色大衣,畫了一個淡妝,美美地提著兩個大大的紙袋去嘉淮的公司了。
她打電話,很快嘉淮就出現了。他們一起把手提袋送到地下車庫,嘉淮車子的後備箱後,昕羽就準備回公司了。
嘉淮攔住她說:“蘇小姐,我請你吃飯。我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什麼事?徐總請說。”昕羽疑惑地看著嘉淮。
“走吧,咱們邊吃邊聊。”嘉淮按下車庫電梯的向上按鈕,她沒有拒絕,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電梯,來到旁邊的一家餐廳。
這是家高檔的泰式餐廳,有一面牆噴塗著泰姬陵的全貌,整體的裝飾風格也很泰式風情,女服務員穿著對襟小衫和泰式長裙,長髮盤成髮髻,髮髻邊簪著各種顏色的鮮花,走起路來婀娜多姿,說話柔聲細語。
嘉淮點了咖喱炒蟹,泰式椰汁雞,青木瓜沙拉和冬陰功湯後,又徵求昕羽是吃芒果飯還是菠蘿飯,最後要了一份芒果飯。
菜很快就上齊了,昕羽心中胡亂猜疑著嘉淮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時。嘉淮開口了:“蘇小姐,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你,結婚了嗎?”
昕羽抬頭看向嘉淮愣了幾秒,搖了搖頭,又低垂了眼瞼。在她二十六年的歲月裡,除了初中時一段懵懂的早戀,她沒有一段真正意義上的戀愛。在醫院的5年裡好像也有過一位年輕的醫生對她暗示過,有幾次送她回家,還買過幾次早點。但是沒多久男醫生就出國了,愛情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但是她也是一個心智和情感都健全的姑娘,她知道嘉淮將想要說什麼,她的心狂跳著,頭有些眩暈,他是想示愛嗎?他要她做他女朋友嗎?
“你有男朋友嗎?”嘉淮小心地問著。
她又搖了搖頭,她的心跳加快。
他鬆了一口氣說道:“你,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昕羽瞪大眼睛看著嘉淮,結巴地重複著:“結,結婚?”
嘉淮知道昕羽一定是誤會了,忙解釋道:“不是真結婚,是假結婚。醫生說大爺的腫瘤已經到了中晚期並且開始骨轉移了,保守估計也就一年的時間了,我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能看到我結婚。”
“這件事我知道對你很為難,不能讓你白幫忙,我一年付你20萬,先一年為期。這期間你只需要來我家吃吃飯,大爺面前咱倆扮演一下情侶,你還可以找男朋友,如果有合適的我就說咱倆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了。”嘉淮解釋著。
昕羽聽了有些失望,但是轉念一想是自己犯了花痴,這樣優秀的男人怎麼能看上自己。
她低著頭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嘉淮夾給她雞肉,半晌才問道:“如果一年後你怎麼向老人解釋呢?”
“哎!”嘉淮使勁地嘆了口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大爺如果不在了,他也算沒有遺憾了,如果大爺還健在,你也還願意和我演戲,咱們在續約。如果不願意我在向大爺解釋我們是和平分手的。”
“你,你為什麼要選我呢?”昕羽的一雙秋瞳定定看著嘉淮問道。
嘉淮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小聲的說,因為你溫柔恬靜,是我喜歡的類型。但是他沒有聽見,只是淡淡地說:“我大爺和劉姨都喜歡你。你不用著急回覆,你可以也好好想想。”
昕羽眼裡的一小撮火苗慢慢地黯淡下來,她靜靜地吃著盤子裡的菜。
走出餐廳後,嘉淮伸手為她打車。車停後給她拉開車門,並細心地幫她把掉落在前胸的圍巾整理好。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她坐在後座上,開車的女司機說:“剛結婚還是熱戀中?小夥子挺心細啊。”
昕羽微微有些臉紅,敷衍的笑笑。
五天後,嘉淮和昕羽在一家咖啡廳裡見面。嘉淮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兩本結婚證,把其中的一本遞給昕羽。這兩本假證做得十分逼真,照片下方蓋著的竟然是鋼印。
昕羽吃驚地問道:“不用去民政局領證嗎?”
“蘇小姐,想要領真的結婚證嗎?”嘉淮攪著咖啡盯著她淡淡說道:“我離過一次婚,多一個也無所謂。但是你不同了,離婚再結婚就是二婚了,以後不好嫁人的。”
昕羽默默地把假結婚證收進了手袋裡,她端起地咖啡杯慢慢的喝著。轉頭看外面陰沉的天空,鼻子有些酸澀。她不知道是應該感謝他替她考慮的如此周到,還是應該埋怨他的清醒和冷酷。她對於他又算什麼?不是妻子,也不是情人。他和她之間是交易,她收了他的錢,陪著他扮演恩愛。不,她的心怎麼會有一絲絲的酸楚。
“卡的密碼是你的生日。”嘉淮遞過去一張銀行卡和一個精巧的小紙袋,望著她,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這是一份小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昕羽收下卡,又從紙袋裡拿出一隻深藍色的首飾盒,打開後是一條項鍊,項鍊的鏈子散發著柔和的銀光,吊墜是一枚由白、粉、黃、藍四色寶石環繞的四葉草,寶石之間和外圈都排連著一圈碎鑽,在咖啡廳的燈光下閃著璀璨的光芒。
嘉淮用期望的眼神看著她說:“戴上看看,和你的這件白毛衣很搭。”
昕羽拿起項鍊試了兩三次都沒有扣好蝦尾扣。嘉淮欠起身子幫她扣好後,微笑地讚許道:“很漂亮!”昕羽的雙頰微紅,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同齡異性的稱讚,心裡有一絲興奮,沖淡了她剛才的落寞和失望。
嘉淮喝口咖啡說道:“週日上午九點半我到你家接你,行嗎?”
“行。”昕羽柔順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