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斷拒絕,後退了一步。既然已經決定斷絕關係,怎麼好意思要他們的錢?
陳嬸嘆息著搖搖頭:“我也勸過,但他們放下錢就跑了。這麼大一筆錢我不好留著,你先拿著,以後見到他們再還回去吧。”
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又有幾分心疼。
這些年來,她看著我長大,對我和奶奶的處境再清楚不過。
無奈之下,我只好收下。
回到家打開一看,除了一疊嶄新的鈔票,還有一張寫著迎鳳鎮地址的字條。
字跡有些潦草,像是匆忙間寫下的。
我冷笑一聲,把信封塞進抽屜最深處。錢票碰到木板發出輕微的響聲,彷彿在嘲笑我的軟弱。
等開學路過迎鳳鎮時,我一定要把這筆錢還回去,一分都不能留。
又過幾日,窗外的風雪愈發猛烈,天地間一片蒼茫。
忽然,我站在窗外注意到白茫茫的雪地上,一個身影正踽踽獨行,向我家走來。
那人走路的姿勢很特別,微微前傾,像是在抵抗著風雪的侵襲。
待他走近,我認出是村長戴著他那頂標誌性的貂皮帽。
帽子上落滿了雪,顯然是走了很長一段路。
看到這個身影,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些年來,村長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每次來都沒好事,上次非要奶奶給他孫子接生,要不然奶奶也不至於虛弱至此。
不等他敲門,我便先一步拉開門。寒風裹著雪花灌進來,激得我打了個寒戰。
“小雪啊,你奶奶…”村長搓著手,臉上的表情十分為難。
“她不在。”我冷冷打斷他的話,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抗拒。
正當我想把他趕走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奶奶緩緩推開房門,身形不穩,一隻手扶著牆。
我連忙上前扶住她:“奶奶,外面這麼冷,您怎麼出來了?”
她的手臂冰涼,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
奶奶輕輕拍了拍我的手,示意自己沒事。
“屋外頭冷,進屋吧。”
進屋後,我們三個人面對面坐著。
奶奶看向村長,聲音雖然虛弱,卻依然透著一股威嚴:“有什麼事?”
村長搓著手,臉上的表情更加為難了:“老姐,您也看到了,從除夕到現在,這雪就沒停過。眼看二月二就要到了,再這麼下去,明年的收成就完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最近村裡怪事連連,大夥都說是有邪祟作祟。有人想走出村子,卻發現越往外走雪越大。奇怪的是,遠處的江面都已經開化了,偏偏就咱們這兩個村子被大雪困住,就像…是要把誰留在這裡似的…”
聽到這話,我不由想起龍棲澤。
“有話直說。”奶奶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想請您再跳一次神…”村長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還是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村長的臉上堆滿笑容,那笑意卻不達眼底,眉宇間隱隱透著幾分為難。
“老姐,我這個要求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可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聽著村長這番話,我心裡一陣煩悶。
屋外的風雪依舊在肆虐,嗚咽的風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先是韓家那孩子出事,又是我家玉華生了個怪胎,村裡人都在說是龍王爺顯靈了。”
村長深深嘆了口氣,佝僂的身子在椅子上縮了縮,“這大雪封村都快半個月了,人心惶惶,再這樣下去非出大事不可。”
我攥緊了衣角,心裡七上八下。
村長像是看出了我的不安,轉頭對奶奶說道:
“老姐,求您跳一場祭神舞吧,求問上天的指引。只要能讓這場暴雪消散,我讓全村宰豬殺羊,一直祭祀到二月二!”
奶奶坐在炕頭,神色晦暗不明。
屋內昏黃的燈光下,她的面容顯得格外蒼老。良久,她才緩緩開口:“行,我跳。”
“奶奶!”我驚訝地抬頭看她,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恐慌。
她沒理我,只是對村長說:“今晚八點,戲臺子集合。”
村長如釋重負,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通知村裡人。”說著,他起身往外走,腳步明顯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等村長千恩萬謝地離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奶奶,你現在這個狀態怎麼能跳神?你的腿…”
奶奶摸了摸我的頭髮,手掌粗糙卻溫暖:
“小雪,我是為了救你才舞的。神力雖然在消退,但我得在完全神隱之前,召喚神靈庇佑你。”
她嘆了口氣,目光飄向窗外紛飛的大雪:“還得問清楚下一任薩滿是誰,好提前把該教的都教會。以後我不在了,也好有人照看你。”
我撲進奶奶懷裡哭了起來,淚水打溼了她的衣襟:“都怪我沒用,如果不是撿到我,你也不會這樣。”
奶奶粗糙的手輕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聲音輕柔如同哄小孩:“傻丫頭,你可是山神親自託付於我的。我雖然看不清你的前世,但我知道你流著鹿靈的血脈,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她輕聲笑道,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到時候可別忘了奶奶。”
“不會的,”我破涕為笑,“等我有錢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話雖這麼說,但我心裡清楚,得先活過這一關才行。一想到龍棲澤,我就頭疼得厲害。
天色漸暗,我幫奶奶從桌底的紅漆木箱裡取出法器。
那些神器在特殊年代被奶奶埋在長白山脈深處,經歷了風霜雨雪,但神衣依然豔麗如新,飛天條帶的色彩紋絲不變。
我小心翼翼地展開神衣,空氣中頓時瀰漫著一股陳舊的香氣。
薩滿的法器種類繁多:銅鈴、法鼓、靈鞭、月牙刀,每一件上面都雕刻著神秘的紋路和符號,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幽的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面具,濃墨重彩勾勒出猙獰可怖的神容。
據說這是上一任薩滿傳下來的,已有百年曆史。
面具眼窩處的凹陷彷彿能吸走人的魂魄,讓人不寒而慄。
我一件件地幫奶奶穿戴。這身行頭有上百斤重,光是胸前和裙子上的銅鏡就有二十多面。
銅鏡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內格外清晰。
奶奶以前能穿著它跳上幾個時辰,但現在剛穿好,就聽見她在面具下喘著粗氣。
她的身子明顯佝僂了些,右腿也在微微顫抖。
“奶奶,要不…”我擔憂地看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沒說話,只是拿起其他法器向村口走去。我連忙跟上,生怕她摔倒。
八點未到,戲臺下已經圍滿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