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聲,大宅院內燈火漸亮,待五更天時,宅院內就徹底熱鬧了起來。
僕人們穿梭於各院內,將燒好的熱水送往各房。
陸明玉睜開眼,側頭看了看,見床幔外已有燭光透進來,不由長長嘆了一口氣。
穿越已有一個月了。
可每個清晨醒來,看著繡有蘭花的床幔,她總是會忍不住一陣恍惚。
她穿越了。
從一個現代獨立女性變成了古代某個大宅院內某姨娘的女兒。
這具身體的生父官拜吏部尚書,乃是不折不扣的大官,說是“口含天憲”都不為過。
這樣的家庭,莫說是庶子庶女了,便是她那嫡出的姐姐都未必能左右自己的命運。唯一不同的是,嫡母與姨娘權利不同,多多少少總能為自己的孩子多籌謀下的。
但她就不同了。
來了幾天,她便徹底搞清楚了自己在府裡的地位。
她的姨娘生得美|豔不假,可卻是樓子裡的出身。雖說遇見便宜風|流爹的時候,便宜娘還未“出閣”,只是花魁身邊的伺候丫鬟,可說到底還是世人眼裡的汙糟地出來的,總是要被人輕視幾分。
通過這個細節,陸明玉又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地方必是吏事頹廢,不然官員公然出入青|樓怎能不被議論與追責?
後來聽到看到的事也證明了她的猜想不錯。
這是一個極度講究奢華的國度。官員以及世人不以狎妓為恥,反以為榮。若能摘得城中名妓,更是引為美談。
她爹只是納了個花魁身邊的清白人已算清正,畢竟那花魁娘子可是被宰相納了去了呢。
國朝風氣不以此為恥,但並不代表後宅女人就會引以為榮。因此,她娘進府後,沒少受針對。她雖出身青|樓,見慣陰私,可到底手段不如這些後宅女人們,一來二去的,便宜爹也覺著這小妾差點意思,又加上入府多年未能生出個兒子,便也淡了心思,任由她們娘倆自生自滅了。
把自己的身份再次盤了一遍後,陸明玉慢慢坐起了身。
不管想面對還是不想面對,她都得接受自己已穿越的事實。而且,她已明顯感知到了主母對自己的惡意。自己眼看就要及笄了,若不好好籌謀下,搞不好就要被嫁個噁心人,糟踐一輩子了。
不能擺爛啊。
她挑開床幔,趿上腳蹬子上的繡鞋時又垂眸看了幾眼。
繡鞋上的繡花已有絲線斷裂,鞋面子也不復新鞋時的豔麗,一如她娘日益衰老的容顏。
她有些難過。
處境的艱難從這雙繡花鞋上就能看出。
“五姑娘,該洗漱了。”
就在思索著的時候,一個聲音突兀地打破了寧靜。她抬頭看了一眼,說話的正是她院裡的大丫頭——春明。
這丫頭是主母派給她的。僅僅只從名字,便能看出主母對她的惡意。在這尊卑貴賤的時代,丫鬟與主人名諱相似,主母的羞辱已是擺到明面上了的。
因此,春明也不必詢問她要不要洗漱,反是帶著幾分頤指氣使地道:“若是請安去得晚了,主母責罰,奴婢可擔不起。”
明玉抿了抿嘴,道:“既然知道,為何還不將熱水端來?”
原主性子懦弱,明玉附身後因搞不清楚狀況,更是當起了鋸嘴葫蘆。之前洗漱這丫頭都不伺候,都是讓自己走到隔間小屋裡去洗。明玉初來乍到,也沒使喚人的習慣,故而也未在意。
可如今來了一月,她也算初步弄明白了古代社會運轉的機制,自然也就知道了這丫鬟是藉著主母的威風在作賤自己。
不喜歡古代的尊卑階級,但人活在這裡,有些事必須要反擊。
春明有些詫異明玉今日的反應,不過她一向是欺慣了原主的,便也站在原地不動,只再次催促,“五姑娘,動作快些了。晚了請安,奴婢承擔不起。”
明玉上前兩步,盯著春明看了好一會兒,便是笑了笑,“你說的對。去晚了,是擔不起。”
春明如杏花般的小臉上浮出了一絲得意。
說到底還是懼怕主母。只要有主母在,這小小庶女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洗漱後,正常應是用早點的時候。但春明為了彰顯她對主母的作用,便尋了個“請安前進食有失儀風險”的藉口,便不讓原主吃早飯。
她父親官拜吏部尚書,除了受天子重用外,孝敬的人也不少。因此她家的宅子極大。五進的院子不說,還帶東西兩跨,同樣也是五進的。
她住在東跨院的五進房裡,而主母則住在正院。去請個安,莫說是請安時的閒話家常了,便是一來一去都要費不少功夫。 古人睡得早,晚餐也用得早。待請安回來,起碼得是巳時(早九點)。這麼長時間不進食,還要來回走動,耗費心力應對主母,原主的身子骨也就可想而知。
這不,一場高燒人就沒了,讓她這個西貝貨上了身。
明玉洗漱完,走到桌前,道:“給我上朝食,就來兩個雞子吧(雞蛋)。”
春明忙道:“姑娘,若進食吃壞了肚子,在主母面前失了儀態奴婢可擔待不起。”
“父親大朝都會吃上兩個雞蛋,父親怎麼就不但心在君前失了儀態?”明玉冷著臉,“我們陸家乃是鐘鳴鼎食之家,入口之物廚房都是小心再小心,你是覺著廚房採買糊弄主家,買的都是劣質雞子,故而我吃了有失儀態的風險?”
被明玉這一反駁,春明臉一僵,訥訥半晌,最後只得說,“姑娘出身卑微,奴婢都是為姑娘打算。”
“春明。”明玉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下,“難道我不是我父親的血脈嗎?”
這話一齣口,春明明顯慌了,“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都是為了姑娘好,一時心急,說錯了話,請姑娘責罰。”
“責罰也就不必了。”明玉重拿輕放,“去給我弄兩個雞子來吧。”
想要一口氣扳倒春明是不可能的。但眼下,她可以為自己爭取一下吃早飯的權利。
果然,在被她輕輕敲打了一頓後,春明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是”,出門吩咐人去拿朝食了。
明玉沒等多久,雞蛋就被送了上來。她拿起雞蛋時,看了一眼春明,心底發出一絲冷笑:雞蛋這麼快就送上來了,說明春明等人都是吃了早飯再去請安的。
果然,這一院子裡大家都是人,只有她不是人。
敲開雞蛋,默默吃下後,春明又道:“姑娘,既然吃了朝食那便再請漱個口吧。不然主母面前失了儀態,奴婢吃罪不起。”
明玉知道她這是不服,想找回場子,但她卻沒點破,只道:“你說的對。去拿些青鹽來,我要好好漱口。”
明玉這口一漱,便是半天。
春明有些急了,便催促道:“姑娘,還沒好嗎?過了請安,奴婢吃罪不起。”
可連連問了幾聲,隔間都是沒回應。春明有些慌,忙推開門,“姑娘,你在做什麼?再遲主母就要怪……”
話未說完,她便是尖叫了起來,“姑,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只見剛還是素顏朝天的陸明玉此刻臉上卻堆滿了妝|粉。再加上那紅的如血一般的口脂以及披散開的頭髮,乍一看,就跟鬼似的,怎能不嚇人?
“我在化妝啊。”明玉道:“我剛瞧著我的臉有些不好看,想來上回病得重了,這身子還沒養回來。我想想,若帶一臉病容前去請安,那真真是有失儀態了。正好,母親前些日子送了一盒樓方齋的妝粉給我,我整理下儀容,也好表達下對母親的感激之情。”
“你,你……“春明顫著聲音,帶著一絲怒氣道:“你這妝容不嚇壞主母就好了!還談什麼感激?”
明玉一臉驚訝,“妝粉不是這樣用的嗎?可我看書裡,都說妝粉越白越好,我可是用了大半盒妝粉呢。”她故作心疼,“為了讓妝粉都能疊上去,我還加了水調和呢。”
春明氣得心肝疼,“姑娘,若您不會上妝,大可叫奴婢。您這樣一通亂搞,今日的請安定是要晚了。”
“可春明你不是說了嗎?咱們女子多個手藝是好事。你都讓我自己梳頭,穿衣,為何我上妝就得喊你?”
春明一噎,竟說不出話來了。半晌後,她才道:“姑娘趕緊洗掉吧,主母知你大病初癒,必不會怪罪的。”
“哦……”明玉拖長聲音,“這樣啊。”她慢慢轉過身,“那我就洗掉吧……”
這一洗又是半晌。
等人出門趕到正院時,正如春明說的那樣:今日的請安,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