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玉走進正院正房的時候,屋裡正熱鬧。
三個女人一臺戲,而她的父親光姨娘就有六個。通房之類的,更是無數。
她一進屋,屋裡的歡笑聲頓消散。
主母王氏看了看她,臉上浮出一絲和藹的笑,“明玉丫頭來了?今個兒怎麼晚了?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王氏很少紅臉,給人的感覺是個和善的。但細聽其言,便能發現她每一句話都是帶著刺的。
她的生母謝姨娘一臉擔憂地望著她,而她回看了謝氏一眼後,便拈出帕子,在鬢邊甩了三下,道:“給母親請安。”頓了下又道:“今日起身後,女兒瞧著自己氣色不好,便想給自己上個妝,但女兒化不好,春明說會嚇著您,便洗了。這一來一去就晚了,還請母親責罰。”
話一齣口,未等王氏有所反應,便有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呀?這梳洗上妝的事怎還要五姑娘自己做?這屋裡的丫鬟們都做什麼吃的?”
明玉循聲望去,見是坐在王氏左手下方的李姨娘,便是垂下眼,嘴角微微勾起。
李姨娘是最晚進門的小妾。但與其他小妾不同,她乃是官女子,其父是七品縣令。而她入門後,一連給她那便宜父親陸灝卿生了三個兒子,故而十分受寵。連帶著,她的父親被提攜成了明州知府。
大周重海貿,明州的市舶司又排在大周前三,在那當知府,可是個肥缺。有這樣的孃家,李氏素來都是快言快語,不懼王氏。
聽到她這樣問,明玉剛要回答,卻聽到另一個略帶肅穆的口氣響起,“五姑娘身邊都是夫人親手調|教過的人,怎會做出欺主的事?五姑娘,說話要說清楚,讓人誤會了主母可不好。”
這說話的是周姨娘,乃是便宜爹最早的小妾,是老祖母在世安排的人。如今老祖母雖已去,但周氏爭氣,生了二子一女,又因所育二公子去歲中了探花,在府裡地位越發高,大有跟王氏分庭抗禮之勢。
她這一開口說的是明玉不好,實則是話趕話,要明玉說更多的細節。
這是明玉早盤算好的事,她怎會錯過這兩位的捧哏?立刻一臉委屈地道:“春明姐姐說了,我們女子多一個手藝傍身乃是好事。因此哪怕病著,我也堅持自己去隔間洗漱,自己吃藥。春明是母親調|教出來的人,這樣教我,定不會錯的。”
這話一齣口,滿室寂靜,王氏的臉難看到了極點。不過她向來是偽善的,演技也是一流。臉微微一僵後,便搶在周姨娘前頭道:“明玉丫頭,你就是生了個鋸嘴葫蘆,怎的也不多問幾句?我是交代春明要好好教你,但咱們陸家的子女學手藝也不是學那些媚人的手藝……”
她說著便是看了謝姨娘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上妝這種事非千金小姐所學手藝,自是要下人幫忙的。”
明玉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常,繼續聽王氏說著。
“你若多問幾句,也不會有如此誤會。”
王氏說著便衝春明道:“你這不用心的賤僕,五姑娘不懂你也不懂嗎?就由著五姑娘誤會?我看你分明是想趁機耍懶,便罰你一月月俸以儆效尤吧。”
說著她便端起茶盞,想要將此事輕輕揭過去。
“夫人,這不對呀。”李姨娘一臉困惑,“妾身常聽老爺說‘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這天尊地卑乃是天數,怎的五姑娘誤會了,這春明就敢公然以下犯上,讓主子自己去洗漱的?”
“是有些不對,姐姐。”周姨娘立刻道:“心中若有秤,自會公平。下人眼裡若沒了主子,自會冒上。五姑娘病著都要自己去隔間洗漱,這已不是耍懶了,這是眼裡沒主子。”
春明是王氏的人,現在犯了錯,幾個有上進心的姨娘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明玉捏著自己的衣角,一臉惶恐地道:“求母親不要責罰春明,她都是為了我好。春明前幾日還給了我一本冊子,教我夫妻調和之事,說我今年十四,明年及笄就該說親了,讓我先……”
“夫人!”
話還未說完,便聽得謝姨娘撕心裂肺地一聲叫,隨即便在王氏跟前跪了下來,“妾身自知身份微寒,不配陸家。可五姑娘到底也是老爺的血脈,如今一個下人這般折辱她,到底是為何啊?!”
她說著便哭了起來,一旁的李姨娘柳眉倒豎,呵斥道:“好一個刁鑽的奴僕,竟敢越俎代庖!此事即便不是主母來教,也該由姨娘或者主母指定的教養嬤嬤來教!你是個什麼東西,竟然越過府裡的主兒們私自教姑娘們這些汙|穢東西!”
“奴婢冤枉!”
春明震驚極了。
她何時教過明玉這些東西了。她自己一個黃花大姑娘,都還不懂這些呢。
“奴婢怎敢這般折辱主兒,五姑娘你怎可憑空汙人清白啊!”
明玉瞪大眼,“春明,你什麼意思?不然我怎會知道天地交合,敦倫大禮的?我房裡還有那本書,正是你給我的。”
“還直接給了書?”李姨娘驚呼,“咱們官宦家的女子可與平民家的不同。正式及笄才說親,真要出嫁都要十七八了。這事,都是及笄以後才教的。哎呀,姐姐,這汙糟的賤婢都是從哪學來的手段?我看這事不得不查。”
“求夫人做主!”謝氏頭磕得砰砰的,雖然痛,可心裡卻是一陣暢快。
女兒性子懦弱,什麼都不肯說。這回大病一場,竟是變機靈了,她很欣慰。
那本書自然是她給的。她出身樓子,見慣了男人的薄情,也深知男人弱點。要不是王氏害她不能生育,損了身子,她也不能任由自己失了寵。
自己失了寵不要緊,但女兒萬萬不能再過她這樣的日子。有些手段該教還是得教,所以才有了那本書。
且王氏為了折辱她,故意不讓女兒跟她住同一進院子,平日說話都有盯梢,也得虧她還有幾個心眼,這才把書交給了女兒。只是不能親自教導,她有些遺憾。
不過現在沒事了,若能以此拔掉女兒身邊的一個眼梢,這也值!
“你胡唚個什麼?!”
正當春明陷入一臉懵的時候,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春明乃是母親調|教出來的人,萬萬不可能做這等事!那種狐媚手段只可能是謝姨娘個妓子才能使出來,定是謝姨娘教了明玉來誣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