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雪回到醫附院的家屬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天氣熱，不捨得開風扇的老人，依然選擇到小區的樹蔭下坐著閒聊，一人拿著一把蒲扇，或是扇風，或是趕蚊子。
看到喬雪，熱心腸的奶奶關切地問：“小雪，怎麼現在才回來，你爸媽未必會給你留飯哦。”
家屬院裡的人其實都清楚，喬勇和喬娜娜出生之後，喬雪的日子不好過。
他們院裡住的人，絕大多數都是醫生，基本都受過高等教育，通常不會當面八卦別人的家事。
陳麗芳又是個混不吝的，曾經有人因為看不慣小小年紀的喬雪就要在大冬天裡洗尿布，呵斥他們夫妻，陳麗芳就直接把喬雪扔他們家——“你那麼有愛心，那就給你養。”
那之後，也沒人再敢說什麼。
而且大傢伙都知道，外人說得多了，關起門來，他們對喬雪會更狠。
陳麗芳和喬建設大概是考慮到親生兒女，怕苛待養女的名聲傳出去，對自己的孩子有影響，所以隨著他們的孩子長大，他們夫妻也越來越擅長做一些表面功夫。
新搬到這個家屬院來的家庭，就看不出來喬雪在那個家裡是多餘的存在。
在陳麗芳那張擅長顛倒黑白的嘴的渲染下，很多人都以為喬雪就是一個性格陰沉，內向又敏感的怪異少女。
倘若還是以前那個喬雪，聽到鄰居奶奶關心的話，她會低著頭，加快腳步離開。
如果不這樣的話，被陳麗芳看到，她就會譏諷她——“你怎麼跟那個老太太說話了，是不是暗戀她的孫子？
也是，你也到了思春的年齡了。
要不要我先去幫你預定一下，晚了的話，他應該會在大學裡談了個有權有勢的家庭的女兒。”
沒有什麼生活閱歷的女孩，哪裡能承受這樣的羞辱。
以前的喬雪，唯一能做的就是減少陳麗芳羞辱她的機會。
擁有三十歲心智的喬雪，也讓陳麗芳嘗一嘗，被人羞辱是什麼滋味。
“徐奶奶好……他們當然不會給我留飯，不過我沒餓著，今天在外面打工，我已經吃飽了。”
昏暗的路燈下，女孩微笑的臉龐讓徐奶奶怔愣了一下。
年輕的姑娘，就應該多笑笑。
徐奶奶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壓低嗓門說：“吃飽了就行，沒人疼你，你就該自己多疼疼自己。以後考上大學，離他們遠點，你會越來越好的。”
喬雪鼻子有些酸澀，她說：“謝謝徐奶奶，我會好好學習的。徐奶奶，我想借徐旭哥的隨身聽，學一下英語，可以嗎？”
1999年，索尼的隨身聽依然是很多中學生學習英語必不可少的工具，當然喬雪是沒有的。
徐旭是徐奶奶的孫子，在本市一所重點大學讀書，已經大二。
他考上大學後，高中的課本、筆記本還有用過的教輔材料，都是家屬院裡的搶手貨。
當時，喬雪雖然沒有開口，但是徐奶奶還是把徐旭高中的課本全部整理出來偷偷送給了她。
第一次聽到喬雪主動借東西，徐奶奶當然不會拒絕。
她說：“有什麼不可以的，你跟我來。”
徐家在喬家隔壁單元的一樓。
喬雪順利地拿到隨身聽，謝過徐奶奶，轉身就回了隔壁的單元。
不過她沒有馬上上來，而是站在昏暗的樓道里，對著隨身聽進行一番操作。
徐旭這個隨身聽是他高中的時候，他爸爸去日本交流學習的時候給他買的，是當時的最新款，小巧輕便，揣在寬大的校褲口袋裡，壓根看不出來。
喬雪一進門，毫不意外地聽到陳麗芳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這是賺到幾千塊了嗎？忙到這麼晚才回來？”
緊接著是喬娜娜說：“喬雪，你該不會是想逃避洗碗，所以才躲到外面不回來吧？”
喬勇把手伸過來，“給我錢，我要去買遊戲機。”
正在剔牙的喬建設雖然沒說什麼，但也斜了她一眼。
喬雪表情平靜地看著他們一家四口，同時還在心裡誇讚自己——其實我也挺牛逼的，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裡生活那麼多年，沒有瘋，也沒抑鬱，還成為了一個還算有所成就的醫生。
喬雪淡聲道：“你想買遊戲機，還是找你爸媽要錢吧。我今天中暑了，兼職的事情泡湯了。”
整個屋子陷入詭異的安靜中。
四雙眼睛都死死地盯著喬雪。
她中邪了嗎？
看著怎麼和平時不一樣了？
居然敢這樣說話？
“嘭”的一聲，陳麗芳把門重重地關上。
喬勇和喬娜娜知道，他們的媽是要開始收拾喬雪了。
兩人退到一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其實一直以來，陳麗芳對喬雪基本是動嘴不動手。
以前的喬雪還覺得養母其實還算好的，畢竟沒有打她。她初中有個同學，父親家暴，大夏天，那女生都不敢穿短袖，因為手臂、胳膊上都是傷。
有了這個對比，喬雪多了一個說服自己堅強地活著的理由——比起來，養父母還行，沒打她。
覺醒後的喬雪才懂——語言暴力對人的精神折磨，一點也不亞於肉體上的折磨。
甚至精神折磨對人的傷害更加持久。
陳麗芳朝喬雪走來，喬雪不避不閃，眼神平靜地注視著陳麗芳。
陳麗芳感覺有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她咬牙切齒地說：“喬雪，你反了你了，居然敢這樣跟我兒子說話。”
喬雪說：“我只是告訴他，他想要達成買遊戲機的最佳途徑。你們為什麼沒聽懂呢？也是……喬勇和喬娜娜連小學語文經常不及格，證明他們審題方面確實有缺陷，聽不懂話也正常。”
說這話的時候，喬雪的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褲子口袋，像是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似的。
這一次，喬勇和喬娜娜審題滿分，兄妹倆衝上來。
“喬雪，你他媽是在罵我笨？”
“喬雪你這個被親媽扔廁所裡的賤人，居然敢嘲笑我語文不及格。我們不及格，還不是你輔導得不好。”
兩人罵罵咧咧的同時，還動起手來。
喬雪身體側移，避開喬勇踹過來的腿，“別打了，別打了！”
說這話的同時，喬雪的手輕輕一擋。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喬雪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個刀片。
刀片輕輕劃過喬勇的腳踝。
“啊啊啊！疼死我了！”